一

这是一套三居室的单元房。推开房门，屋里有一股烟味与单身男人混杂的油腻味。客厅里又脏又乱，茶几上摆着塞满烟蒂的烟灰缸，几个空啤酒瓶和一些敞开口的零食袋。

“我哥哥与另外两个男的合租这所单元，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喏，这间就是我哥的房间。请进吧。”说话的男人姓金。

与外面的房间一样脏乱，没叠的被子被推在一边，床单好像超过三个月没有洗了。一张双人床再加上一张简单的书桌和一个大衣柜就差不多占据了全部的空间，靠床的墙壁上贴了很多淫.秽的裸.体女人照片。

“呃……单身男人的房间……”姓金的男人有些尴尬。

“你说你哥失踪了，可却说不准具体是哪天失踪的……”说话的人是纽约市一家私家侦探社的侦探，顾燃。这个失踪案是他的侦探社成立三天后的第一件委托案，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

“平时，我们不常走动，我有两个孩子，工作也忙……”

书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傍边摆放着几本围棋书和几本小说。顾燃随手翻了翻。看来他爱下围棋。

“我是两个星期前，八月底的那个星期五想请他周末来我家吃饭，以前，他都马上回我微信，这次他一天没回我，晚上打电话，他也不接，然后整整一个星期都是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所以我就报警了。可又过了一个星期，警察那边根本指望不上，这不，只能拜托您了。”

“我可以打开抽屉和衣柜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

顾燃拉开了所有的抽屉。没有什么日记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可以提供线索的东西。

他打开了衣柜，挂在衣服架上的除外，所有的衣服都叠也不叠地胡乱堆放着。

“你看这屋子里有什么变化吗？”

“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这个人有些懒……噫，他最喜欢的那套西服不见了。”

二

“这不是金宝山吗？我也在找他呐。”扫了一眼顾燃手里的照片，一位秃顶的男人大声说。“这人忒不够意思，不来棋社不说，也不回我微信。”

“他有多长时间不来棋社了？”

“快一个月了吧，上次他耍赖悔棋，欠了我四十块钱还没还我呢。”

“你们俩常常在一起下棋吧？”

“是啊，我们俩棋力差不多，每次他来，我们都一起下。”

“听说，只要棋力相当，下棋时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人品，有这么玄乎的事吗？”

“当然啦，你还别不信。你比如这个金宝山，跟他下棋就能看出他是个小人，爱占人便宜，内心阴暗，也有凶狠的时候。你说他失踪了？说不定跟哪个富婆私奔了吧，哈哈，他前两个月曾说要给我们个大惊喜，要让我们刮目相看呢。”

三

顾燃打开微信，搜到了金宝山的个人页面。因为不能加好友，只能看到他十条信息。他是一个个体水暖工，朋友圈中有两张是晒自己的工作：一个修好的马桶，一个厨房的排水管；有几张晒自己在饭馆吃饭的；有几张转发微信；最后一张引起了顾燃的注意。

这是一张二十多人的合影，背景有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纽约上海同乡会庆祝中秋佳节”。照片中的金宝山侧着头，咧着嘴在笑。顾燃把照片放大，仔细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除了金宝山，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登陆网站，键入金宝山的名字，立即跳出一万多条信息。他加入几个关键字，上海人，装修，法拉盛，这回出现了他想找的人。

在简书上有一篇金宝山写的短文，文笔生涩粗糙，写得惨不忍睹。

他进入了金宝山在简书的个人主页。他只写了这一篇文章。他的粉丝数是0。他关注了一个作者，落落小芳。他订阅了一个付费小说连载，标题是《婉红》，作者也是落落小芳。

落落小芳？顾燃从来没有听说过。可这书名《婉红》却好像很眼熟，在哪里见过？

哎呀！顾燃一拍大腿，刚刚在金宝山的书桌上见过嘛。

四

傍晚时，顾燃再次来到金宝山的住处，在书桌上拿起了那本《婉红》，厚厚的三百多页。扉页上有作者落落小芳的亲笔签名，封面后的折页上没有作者的照片，只有短短的简介。作者是七零后，成都人，来美将近二十年，对纽约华人的生活百态有深入的了解。封底的内容简介写道，本书通过对几个华人新移民的描写，特别是通过对特殊行业的小红的描写，从一个新颖的角度探讨了爱情，人性和死亡的沉重话题。

顾燃决定把这本书带回去读一读。他用拇指将书快速捋了一遍，这时，一张照片从书中掉了出来。

照片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戴着一副银丝眼镜，面目白皙，一头秀发齐肩，尽管略微有些发福，仍不失气质优雅。照片是从一幅合影上裁剪下来的，两边还残留着别人的一小段肩头。

这个女人是谁？是本书的作者吗？年龄上符合，气质上也有可能。她与金宝山是什么关系呢？金宝山这样一个粗鄙的人怎么会追捧一部小说和它的作者？而且仅仅只是这一部小说，一个作者？

顾燃一边想一边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金宝山参加纽约上海同乡会的那张合影。他发现金宝山略微带着猥琐的目光射向一个女人，正好就是从顾燃手中书里掉出来的照片中的女人！

五

天已经黑了。顾燃把书夹在腋下，推门走出金宝山的房间，看见客厅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往茶杯里倒水。他被顾燃虾了一跳，水洒在了台子上。

“你好！我是宝山和他弟弟的朋友，我来为他弟弟取点东西。你是他的室友吧？”顾燃主动打招呼。

“嗯。”警惕的目光在顾燃的脸上扫来扫去，也瞄了瞄他腋下的书。

“唉，你的样子很像我们要找到一个角色。”顾燃假装兴奋起来。“我们要拍一个连续剧，剧中的男四号就应该是你这个样子，呐，就是这个连续剧。”说着，顾燃举了举手里的书。

“还真是的，小金子说他认识这本书的作者，我们还不信呢。啥时拍？”男人一下子解除了心防。

“不过我是小角色，说话不够分量，最好是宝山哥来推荐。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他像是出远门了。那天拎着行李箱，问他去哪儿，也不说。”

“有人送他吗？”

“没有，他叫的出租车，我看见是皇后林肯的电召车。八成是去机场了。”

“你记得是哪天吗？”

“嗯……上个月底，对，星期三，8月29号，那天我休息。”

六

第二天，顾燃来到皇后林肯出租车的调度室。

“8月29号从这个地址去机场，请问是哪个师傅出的车？”

“哪个机场？”

“应该是JFK机场吧。”

“等等，我帮你查查。噢，是周师傅，就是坐在那边抽烟的那个。”

“周师傅，您上个月29号把照片上这个人从这个皇后区的这里送到JFK机场，您还有印象吧？”

“您再想想，他跟我说，他当时有点着急，忘了给您小费了，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小费给您补上。”

“这二十块钱您一定得拿着，拿着拿着，他说他讲错了航站楼，还是您纠正他的呢。”

“没有？他可能记错了。您是把他放在上海航空的楼门口了吗？”

“噢，对对，国航，国航。谢谢您了！”

七

“我已经查到你哥哥的去向了。”顾燃对着电话说。“他是两个星期前，也就是8月29日星期三乘坐中国民航CA982航班经北京飞往成都了。”

“成都？他去成都干嘛？”

“金先生，你只委托我找人，并没有委托我查他具体干嘛呀。”

“对对。你怎么知道他去了成都呀？”

“我假冒FBI探员，打电话到国航纽约办事处，让他们帮我查到的。”

“奇怪，我们家没有任何亲戚在成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在那里呀。”

“有很多可能性，比如旅游或者是去见一个网友。”

“那他都不会不跟我联系呀，我是他弟弟，他唯一的亲人啊。”

“其实，我还要向你汇报，你哥买的是双程机票，回程的日期是9月5号，就是你向警察局报案的那天。”

“可他并没有回来。”

“对，航空公司说，那张回程票至今都没有被使用过。他显然还在国内，在这种情况下，你在纽约报案，美国的警察可能帮不到你。金先生，你还要我继续查下去吗？如果继续查，费用可能要大幅增加。”

“不，不用了，不用再查了。就让他在国内呆着吧。我……我们已经尽力了。”

八

虽说，顾主已经停止委托了，委托费用也如数收齐了，可是，顾燃心头总是有个疙瘩没有解开。金宝山在简书上写文章，看来只是为了要开个账户，开账户只是为了要关注那个叫什么小芳的女作家，他与这位女作家是什么关系？看来不仅仅是一般的粉丝，那么多女作家，他怎么只粉她一个人？

这天，顾燃来到纽约上海同乡会的会议室，会长正在忙着看微信。顾燃把那张从书中掉出来的照片拿给他看。

“哇哇哇，我们的美女大作家呀！她是我们同济大学毕业的，是我们纽约上海同乡会的骄傲嘞。她出过厚厚的小说，火的不要不要的。听说马上就要拍成连续剧啦。”

“电话？没有没有，我们都是通过微信联系，微信时代嘛。”

“地址？抱歉，我不能给你。你找她有什么事？”

“你想加入我们纽约上海同乡会的微信群？”

“噢，半个老乡，半个老乡。可以可以。”

九

顾燃从纽约上海同乡会微信群向那个美女作家落落小芳发出了添加好友申请。

然后，打开了那本《婉红》。

作者的文笔不错，时而委婉细腻，时而激烈深沉。故事主要讲一个女大学生从大陆来美后误入歧途沦落风尘，假扮富二代出入豪门花天酒地，在困窘的真爱与糜烂的虚荣之间迷茫徘徊，人生的大起大落和各种刺激使她失去了最初的追求目标和精神支撑，最后在众人的一片嘲笑之中嘎然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小说看完后，顾燃的心情非常沉重，晚饭也吃不下了。

看看微信，落落小芳没有接受他的申请。

顾燃打出一行字，“拜读了您的大作《婉红》，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很快，她接受了他的请求。

他进入了她的朋友圈。

十

他们坐在一家星巴克店里，每人面前放着一杯咖啡。

虽说是徐娘半老，眼前这个女人比照片上更显得端庄大方、文雅又不失妩媚。

“我叫顾燃，您的粉丝。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叫我落落小芳或者小芳好了。”

“嗯，小芳……”把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女人叫小芳，顾燃还真有点踌躇。“小芳女士，您的《婉红》写的真好，很多地方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你不是说有疑问吗？”

“啊……是这样，我不是对您的作品有疑问……我们开门见山吧，您认识一个叫金宝山的人吗？”

“……不认识。”

“您再想想。我这儿有一张你们俩同框的照片。”说着，顾燃拿出手机指给她看。

“噢，那次聚会呀，那么多人，我怎么会都认识？”

“也是哈，他可买了您的付费连载，还有您亲笔签名的小说……”

“我的粉丝很多，很多人都这样。”女作家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您好像看上去很疲惫，”顾燃突然话锋一转。“是在倒时差吗？”

“是啊，我刚刚从意大利旅游回来……”一丝警惕的目光从女人的眼里一闪而过。“你是什么人？今天把我约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没能逃过顾燃的眼睛。

“不瞒您说，我是纽约州注册的私家侦探，正在调查金宝山先生的失踪案。”他没有说谎，没有说被委托调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以后你不要再打扰我了！再见！”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星巴克。

顾燃闪身钻进了路旁一辆一直等候的uber私家车，对司机说，“看见前面正在开出来的那辆蓝色丰田了吗？跟上它。”

十一

因为这是他开张大吉的第一位顾客，顾燃不介意多做点工作，他满怀信心地告诉金先生：“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一位女士跟你哥哥一同或者是你哥哥跟她一同去的成都，通过她，说不定你可以找到你哥哥的下落。这位女士住在皇后区X街X号。你可以请警察去了解一下情况。”

过了两天，金先生回电告诉顾燃，警察去过那位女士的家了。她的名字叫容芳。她告诉警察，八月份她没有去中国，而是去意大利旅游了，还给警察看了她的护照和机票。

顾燃深感沮丧，他的推断完全错了。

他原来认为，金宝山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一个没有自律的人失踪了两个星期，不上微信，不跟自己的亲人朋友联系，而且是去了跟自己人生范围没有一点交集的偏远城市，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使人消失而不被追查了。而要想驱动一个人自愿赶赴一个偏远的城市，再没有比他所追求崇拜的人更容易办到了，而这个他所追求崇拜的这个人正好是成都人。如果是蓄意谋杀，凶手一定会找一个自己熟悉的环境动手。

可是，一个南辕北辙的意大利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嘲讽！

十二

此后陆陆续续有几个小案子进来。

可是，顾燃放不下第一个案子，心里一直耿耿于怀，还要查下去，这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击败。

他在一个提供个人资料信息的网站开了一个账户，交了六百美元年费，好心疼，但愿今后还有业务能用得上吧。

他输入了金宝山的名字。经过一番筛选，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有他的信用情况，严重不良；有他所有居住过的地址；在犯罪记录的栏目中赫然列有非法持有裸.体儿童照片影像罪，强.奸未遂罪，猥.亵妇女罪。这是一个前科累累的人渣！

他又输入了容芳的名字，记录很简洁，信用很好，没有任何犯罪记录，还曾在几个慈善机构做过义工，十年前受洗成为基督徒，居住记录可以追溯到1998年……

等等！顾燃心里一咯噔。

他发现，两人在十多年前曾经共用同一个地址！

十三

顾燃继续在网上查找，三个小时后，他终于在四川灌县公检法的网站上看到了如下的信息：

“9月10日，在青城山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沟里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男性，48至50岁之间，留平头，中等个，身材消瘦，身穿灰色西服，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死亡时间为十天以上。希望知情人立即与灌县公安局联系。”

顾燃缓缓地吸了长长一口气。他站起身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渡步，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可是，无论怎么推理，最后总是卡在意大利！同一个时间，如果她去了意大利，当然不可能再去成都，就算抽出一天时间从意大利飞到成都，护照上一定会有出入境的显示，这样的痕迹太明显，太欲盖弥彰了，而且警察已经看过她的护照，并没有发现她同一时期去中国的迹象。

此路不通，还是推理错了？

十四

周末，一个好友邀他去看百老汇的演出，莎翁的《第十二夜》。

“哎呀，你知道我们干侦探这行是没有周末的。”

“得了吧，什么侦探呐，还不是偷拍婚外情，抓小三什么的。在纽约，就要享受享受纽约的文艺气氛。”

“莎士比亚的戏，老掉牙了，有什么好看。”

“超好看的喜剧，永远不过时，讲一对孪生兄妹……”

顾燃感觉自己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几天来困扰他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喂喂，老兄，你还在吗？”

“对不起，我不能去看戏了，我马上要出去办事。”

十五

门从里面打开了。当她看到门外人的面孔时大吃一惊，马上想把门关上。

已经来不及了。顾燃一只手坚定地抵住门，“小芳女士，请原谅，我想跟您谈谈，这很重要。”

“没什么好谈的，我不想见到你，走开！”

“别介，如果您不跟我谈，那我就会和您的编辑谈，到时候，您后悔可别赖我啊。”

这句话起了点儿作用。

“你想谈什么？如果你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就告你骚扰。”

顾燃侧身钻进屋子，也不等招呼，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想给你提供一份绝好的素材，供您写下一本小说。”

落落小芳站在他对面，交叉手臂，很不友好地看着他。

“是这样，我们故事的男主，在纽约地区没有家，没有女朋友，打工之余寂寞难挨，四处寻花问柳，在一个烟花深处，遇到了刚来美国不久的女主。他看上了女主，可女主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其貌不扬、举止粗鲁而且并不富有。但男主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他是美国公民。在没有更好出路的情况下，女主选择了男主，跟他结了婚。两年后，女主拿到了绿卡，立即与男主离婚，男主虽说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

落落小芳的眼神已经变得恶狠狠的了。

十六

顾燃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这种事真的是很普通，没什么可写的。可是后来情况有了变化，我们的女主以自己的部分亲身经历为基础写了一本小说，出版后大红大紫，而且马上要拍成连续剧，女主一夜之间成了名人。这时男主找到女主，或是要求复婚或是讹诈女主索要大笔封口费，否则就要将女主的以往经历说出去，败坏女主的名声。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女主假意答应，但提出要男主跟她去一趟青城山，随便找一个借口，比如还愿啦，见恩师啦之类的，总之，男主不疑有诈，跟女主来到了青城山，女主趁男主不备，将男主杀死，取走了男主身上的证件，然后将其推下山涧。”

落落小芳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跌坐在沙发上。

“女主的如意算盘是，中美两国相隔万里，如果在中国那边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无人报失踪，没有身份，无从查找。而美国这边，男主人间蒸发，即便是有人报失踪，也是找不到尸首。更何况女主很可能要求男主就这段行程保密。而男主的确没有将这段行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亲弟弟，他唯一的亲人。要不是一个个偶然的因素，我也不会发现男主去了成都，也不会发现男主被害，更不会想到女主就是凶手，而这个女主就是你！你就是杀害金宝山的凶手！”

十七

落落小芳脸色惨白。“你胡说八道！完全是一派胡编乱造……”

“我是没有搜集到铁证，但如果警察调查起来，会比我容易多了。”

“我那时去了意大利旅游，我不可能同时去成都，更不可能跑到什么青城山……”

“好，你到达意大利那天的天气是晴天还是下雨？说不上来吧，因为你根本就没去意大利！你有一个孪生姐妹。你们两个互换了护照。她拿你的护照去了意大利，你拿她的护照去了中国。海关的官员从护照上根本看不出破绽。”

落落小芳瘫在沙发里，双手捂住脸额。

“美国警方可能无法立案调查你，可中国公安不会放过你，他们可以通过国际刑警组织通缉你。”

一阵抽泣声从指缝间传出来。

“你向中国公安自首吧。”顾燃低声说。

“我想买断你这个故事的版权。你开个价吧。”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卖的……”

“不，什么都有个价钱。你做一辈子侦探能挣几个钱？只要你开个价，一百万？二百万？我在国内可以弄到钱，有个作协副主席给过我暗示……”

“我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寻找事实。”

落落小芳奇怪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手枪，枪口对准了顾燃。

十八

“我可以开枪杀了你，然后说你私闯民宅，图谋不轨……”

“这个情况，我也料到了。”顾燃不慌不忙地说。“我的手机录音全程开着，实时发到我的办公室和云端。如果你扣动扳机，逮捕你的将会是美国警察。”

落落小芳半张着嘴，任凭眼泪流到嘴里，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去向中国公安自首吧。也许金宝山是自己失足跌下山涧，你只是见死不救逃离了现场而已。”

指着顾燃的手枪咣当掉在地上。落落小芳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是人，是畜生！畜生！当初，我跟他说好了是假结婚，我给了他五万块钱，可他还总是骚扰我，直到我拿到绿卡，向法院告他，法院发了禁制令，他才不敢再靠近我。我好容易过了十几年安稳的日子，谁知道他看见我出书出了名，又来威胁我，要我跟他复婚，否则就要搞臭我的名声，他死死缠着我不放啊……”

“我知道他品质恶劣。”

“在青城山，他兽性大发，见四处无人就想强.奸我。我是出于自卫，失手把他杀了。我怕被判防卫过当，再说，最初我的确是怀着杀人的动机邀请他去青城山的，所以，我就没敢报案。我还去他下榻的旅馆取走了他的证件和行李。”

十九

“内心的想法，只要没有实施，就不构成犯罪。面对强.奸行为，你有无限防卫权，杀了强.奸犯也是正当。金宝山这个人前科累累品质恶劣，法官一定会相信你的说法。至于你为什么逃离现场而不报案，我推断，你当时只是把他击昏了，他滚下山涧，你以为他只是受伤，慢慢自己会回到旅馆，而你为了甩掉他的纠缠，才拿走他的证件使他不能马上回美国。你发现他久久不归，才去上网查找，发现他已死，然后赶回中国向公安说明情况。”

“那……”哭声止住了。“谢谢你！我明天就买机票回国。这几天，我天天睡不好，如果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嗯，早去说明，早点解脱吧。”

顾燃掩上身后的门，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要下雨了。他回到车里，消除掉手机里长长的录音。他没钱买高档手机，内存容量很宝贵。再说，顾主早已经取消了委托，他没有义务再向谁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