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终了

2018年的清明如期而至,带着对故去亲人的思念,一大家子的儿孙齐聚一堂,祭拜先人,踏进外婆家的堂屋,看着灵台上外公的遗照,一个多月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人生有很多种告别方式,而死亡是最后一种。今年的春节对我来说是完全颠覆的一个春节,在这个本应一家团圆,其乐融融的节日里,我和舅舅,舅妈,父母,表兄弟姐妹一起送走了瘫痪了24年的外公,享年85岁。

对于他能够解脱的这一天,全家人其实盼了很久,他病后的这20多年,的确过得太痛苦。不知世间变化,不知亲人为何,生活不能自理。儿孙们都很孝顺,四舅和舅妈更是承担了这20几年对他日常起居的照顾。然而这些并不能减轻病痛的折磨,24年间,无数次病危,无数次抢救,花费的心血和金钱已然无法计算。这一次,他终于解脱了,我们应该替他松口气。而为人子女的,看到亲人痛苦,逝去,总是不能以常理论。

几天几夜轮班守着他,看着他的呼吸日渐衰弱,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那种痛苦此生难忘。一家20多口人在他生命的最后终究没有聚齐,他强撑着一口气等着,外面的亲人日夜兼程赶来,然而他还是没能等到所有的儿孙。天黑的时候我和秋表妹正在洗菜准备晚饭,听到妈妈接了个电话,告诉对方今天不回家了,外公在此刻已然离世。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来的滋味,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接着便是欢表妹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地让我们赶紧去看外公最后一眼。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外公的卧室,看到了他一息尚存,被三舅和大表哥环抱着。舅妈不忍他太痛苦,喂下几口米汤,对着奄奄一息的他说了句:“爸爸,不要等了,都在赶来的路上了。”二十多年失去意识,昏迷一天的他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平静地回答了一声“嗯”,在三舅的怀里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一班儿孙早已泣不成声,悲伤笼罩着整个家庭。四舅在家庭群哭着宣布了他的离去,在路上的亲人的电话不断打来,哭得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舅舅们冷静地安排着外公的身后事,给他洗澡,换衣,把外婆送到了旁边的大舅家里。入棺仪式结束之后,我们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为失去亲人,为着他戎马生涯却在退休后的晚年里痛苦半生。

生命有很多种告别,这是他和我们最后一种,也是最后一次的告别了。从此回家再也看不到他安静坐在沙发上的身影,从此少了一个牵挂的亲人,少了一个回家的理由。外婆失去了60多年的老伴,儿女们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孙子孙女们失去了他们的爷爷,外公。

对于外公的离去,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屋里屋外忙碌的时候,锣鼓喧天的时候不知为何而忙,也许只是一家人盛大的聚会,而他永远会安静地坐在屋里的沙发上,看着我们来来往往。母亲和一班女眷的哭声却无情打破我们的妄念。风尘仆仆而来的二舅凝重的眉头,同行的三表哥悲痛的哭泣,第二天才赶到的小表妹和大表姐在灵堂里默默流泪久久不肯离去……这一切都在无情地提醒着我外公离去的事实。

对我们一帮孙子来说,外公外婆不仅仅是个符号,是个称呼,而是长达二十多年的陪伴。对于妈妈她们那一辈来说,“爸爸”也不仅仅是赋予他们生命,养育他们长大成人的存在,亦是二十多年间耗尽心力挽留的一个生命,是支撑这个家还能团聚一堂的支柱。对于外婆来说,他也不仅仅是丈夫,是伴侣,而是她这一生为之骄傲,为之惋惜的人。

外公离世后的日子,外婆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出奇的平静,私下却无法单独相处,总是有机会就跟我们讲她和外公的故事。外公外婆生于战争结束,改革开放之前的大户人家,外公家从文,外婆家从商。后来一起因为历史原因家道逐渐没落,外公念了十来年的私塾后跟着部队走了,回来时被任命为当时县里法院的一个小官员。外婆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开始学起了做生意,苦苦支撑诺大的家族。乱世中经媒人介绍,两个人组成了一个家庭,那一年,外公17,外婆19。一起生养了5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们的童年没有作为官员后代的荣耀和富贵,而是家庭人口过多的生存危机。熬过漫长的艰苦岁月,在外公退休后准备安享晚年的第一年便倒下直至如今。

为期7天的葬礼过后,疲惫不堪的儿孙们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里,甚至没有过多的时间再去考虑悲伤。清明时节,当一家人又齐聚一堂,却只剩一张慈祥的照片为伴,还有已经长了一点青草的坟头。所有的追悼和祭奠已然只是后人对故去之人的追思,外公这一世,终了,天堂没有病痛,愿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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