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没有退休时，在我们几个子女去远方工作后，家里的一只猫成了母亲最好的陪伴……
（1） 收留咪咪
想想那年，这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灰猫，瘦弱无比，眼圈下被泪水与污尘粘连着溺成了两道小垢渠，四只爪子都是泥，像是被惊吓过似的，眼睛微微睁着，诚恐诚惶，听到有人呼唤它，就张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摸一下儿它身上，浮尘就不断往外扑，灰不拉几一点儿不讨人喜欢。
妹妹说她去买瓜，这猫就窝在卖瓜人的车下，车走动时差一点被碾压，她看无人要太可怜，就抱回家了。
母亲痛快地留下了猫。
找来一个纸箱，底下垫着厚厚的棉花，上面铺了一块旧布，纸箱旁边放着给猫盛水的小瓷碗和投放食物的金边小碟，这就是猫的新家了。这也是家里一间闲置的卧室，冬季有暖炉。
我们都叫小猫“咪咪”。
母亲每天给它好吃好喝，妹妹也总是给咪咪留着最爱的鱼鳃甚至整条的小鱼。
咪咪改头换面了，由原来走路趔趔趄趄变得步态轻盈，毛色发亮且绒密干净，小脸也大了。尤其是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会随着天色的亮暗而转换，正午时是两根细细的平行线；下午又渐渐变得黑圆；到了夜晚又神奇地变成了两颗幽绿的夜明珠。
咪咪很会表达自己的需求。遇到饿了渴了要吃的喝的你不理它，它就一直尾随着你，抬头侧望着你“喵-喵-”地叫唤，那声音里似乎透露着“我好饿！”“我好渴！”的信息。一旦投递上食物，它立刻就平静下来。我最喜欢它喝牛奶的样子，粉红色的舌头卷曲着，“吸溜吸溜”一会儿，牛奶就见底了。
咪咪最爱吃肉，这时候你应该敬而远之，猫很护食，它一般先发出“呜呜”声警告你，如果你再不离开，它就会怒目圆睁，然后突然飞身跃起用利爪攻击你。当然，更多情况，它会叼着吃的躲到别处去享用。
也有遇到将就着的食物，假如馒头米饭类，它会先闻闻，再转转圈，吃得不会那么快，也不在意你是否在逗它。你可看出它对食物有点嫌弃但又不好意思明确拒绝的样子。
家后百米外有块自留地，每当父母下班后去浇水施肥摘菜时，咪咪就跟着，它总是欢快地跑在父母前面领路。
听母亲说，咪咪喜欢在菜地里打滚、玩蚂蚁、捉蚂蚱、有时候还会转着圈地玩自己的尾巴。它最喜欢跟母亲玩捉迷藏，母亲总怕它丢了，就边干着活边招呼着它。
不一会儿，它发现一个老鼠洞，就静趴在那儿守候，耳朵支棱着收集一些可疑声音并迅速做出判断，它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眼睛里突然透出只有夜晚时的幽绿光。突然小爪一伸，就拉出来一条老鼠，老鼠被咪咪带钩的爪子拖出，痛得吱吱乱叫，咪咪爱玩的天性显现了，它把嘴里的老鼠先丢在地上，老鼠赶紧跑，咪咪撑开爪钩一个巴掌再呼过去，老鼠立刻不动了，战战兢兢，缩成一团，一旦发现半天没动静，又伺机逃跑，咪咪弓着背围着老鼠又跳又蹦，爪子一会拨拉一下，一会又抓起来扔下去，老鼠也吓死了，它也玩够了，美餐开始。
但其实咪咪也常有玩丟老鼠的时候，刚捉住的老鼠突然呲溜一下儿不见了，咪咪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有点猝不及防，表情很囧。
母亲说咪咪每次跟他们去地里最开心，经常连抓几只老鼠，吃饱了就在那里等着父母。当听到母亲“咪咪，咪咪，回家啦！”的声音时，就一下儿从地里跃出，回家的路上疯似地又蹦又跳，早早就跑在父母之前到家了。
（2） 爱干净的咪咪
吃饱后的咪咪躺在自己的窝里开始忙着清理皮毛了，只见它先把前爪伸出，然后伸出可爱的舌头开始一口一口舔，连爪缝隙和爪背都不会放过。
两只前爪舔干净后，咪咪又开始用两只前爪洗脸、洗头。它洗脸洗头非常类似于人用毛巾擦拭的动作，每洗几下还会再把爪子用舌头舔舐干净。
头脸洗好了，毛整理顺溜了，它就开始舔身上可以够到的部位。最后身体变成内凹形，它要清理屁股了。
这样的清理，咪咪日日不断。
咪咪对于它每天吃饭的餐具-碗和碟的卫生要求也很高。母亲每天都得洗得干干净净才行，有一天母亲凑合着没洗，结果放在里面的食它就不好好吃。
从来都不在家里胡拉乱尿。
它要出去方便的时候，就蹲在门口对着门，‘‘喵-喵-喵’’地请你开门。
院子里有一块专门的区域堆着土。咪咪一般过去先闻闻土，然后再用两只前爪左右开弓地挖土，一边挖一边闻，这样三次后，它静静蹲在那里方便，方便完后再开始用土掩埋自己的排泄物，同样一边埋一边闻，三次就好了。遇到冬天，院子里都是雪，咪咪同样的动作，一边闻一边挖雪，然后一边闻一边埋。
我研究，咪咪挖时的闻是判断是否要绕开上次排泄的地方，埋时的闻可能是怕太臭了，只要自己闻不到就算可以了。
（3） 调皮的咪咪
随着长大，咪咪有天很晚了还不见回家，母亲打着手电出去找，‘‘咪咪’’‘‘咪咪’’地呼唤，结果从树上发来咪咪的回应，估计是为了追逐鸟雀的‘‘天鹅肉’’爬到树上去了，后来发现上去却下不来了。母亲用手电光帮它照着，手里拿着吃的慢慢哄它下来，终于，咪咪大着胆钩着树皮慢慢退下来了。
夏天，家里院落里的蔬菜果树花朵不断招引着各色美丽的蜻蜓、蜂蝶翩翩而来，这时候也是咪咪最爱玩的时候，它一会儿赶着蜜蜂跑，一会跳着芭蕾与蝶飞，一会又尴尬踩空跌倒在菜地里，还没等爬起来眼睛就又追盯着蜂蝶了。院子里简直成了它即兴表演的芭蕾舞剧院。
有时候一群小麻雀落到院子里，咪咪匍匐着挪步突然扑过去，麻雀一哄而散，然后叽叽喳喳又落在屋顶，咪咪就沿着院子里的篱笆爬上屋顶，准备再二次偷袭，但它的计划总是得逞不了。无奈，失望之下的咪咪就沿着靠邻居家的隔墙走猫步。
咪咪一旦玩累了，就斜靠在葡萄树下进门的二台阶上，伴随着尾巴一摇一摇的动作，脑子在酝酿着下一幕该怎么进行更精彩的表演。
就在它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常常会忽视家人掀开门帘时伸出的脚，只听一声惊慌失措的“喵啊-啊”紧接着一溜烟就不见影了。咪咪的尾巴经常被踩，可它就是不记事儿。母亲说，这说明它太信任家人了。
咪咪很会自找乐子，它常常出其不意地用爪子勾住正在行走的家人袜子或裤腿，人在前走，它就被爪钩着后面跑，有时候爪钩太深，实在抖不掉了，它就被拖行着……我们常被它绑架不成困自己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
（4） 咪咪做母亲
来年春天，咪咪到了发情期，跟以往不一样地嚎叫，有时候听起来像婴儿哭。外面总有争风吃醋的公猫们在打架，像一群小混混。
不久后的日子，这咪咪看起来很困倦，随之以后肚子也变得圆鼓鼓的，身体越来越沉，脖子也粗了。抱起来，比以前沉多了。母亲说咪咪快要当妈妈了。
转眼到了夏季，接近黄昏的一天，咪咪开始焦躁不安，不停嚎叫，听起来很痛苦，母亲把它的窝拿到院子里。估计咪咪要生了，我们想围过去看，母亲说猫下仔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否则猫失去安全感后食小猫呢。
随着咪咪痛苦地嚎叫与尾音拖长的“喵-嗯-嗯-嗯”声，一只只奶声奶气的小猫声传来。咪咪成了四只小可爱的母亲，它的眼神和声音变温柔了，连口气都变了，动作也变慢了。
母亲加强给咪咪供应着最好的食物，咪咪奶水很足，四只小可爱也都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它们整天就是忙着你争我斗地一个摞着一个，互抢妈妈的乳头。吃饱后，就挤成一团等待咪咪最细致耐心的宠爱-舔身体。
再大点地小猫就开始把咪咪的身子当斜坡了，爬上滚下，玩得不亦乐乎。四只小可爱各有特色，有跟咪咪一样的全灰两只、但局部毛色地深浅可以辨别出，还有只灰中带点黑条、一只浅灰夹杂着白。
小可爱们长得很快，母亲给咪咪和它的孩子们换了一个更大的柳条筐，腾了靠库房的一小块空地，筐有点高，但不用担心，咪咪会一只只叼着小可爱的后脖颈移上移下。小可爱们也很乖，咪咪咬住后脖颈的时候，都弓着身子像个豆芽，一声不吭。当小可爱们可以跑动的时候，母亲为了它们不走丢，就给每个小可爱脖子上系上不同颜色的小铃铛。
咪咪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着‘‘咪-呀’’‘‘咪-咦’’‘‘咪-啊’’的小猫叫，不仅吸引了鸡舍里公鸡母鸡的侧目，也吸引了前后排的一群小朋友来围观。小猫们的呆萌娇憨萌化了小朋友的心，他们争相向妹妹预定小猫。可我们还不想送人，养大一点再说吧。
咪咪总卧在可控的视线里照料着自己的宝贝们，一旦离开活动区域，它就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院里鸡舍的篱笆门成为小猫们练习磨爪攀爬的工具，只见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一会儿上去了，一会儿下来了，有的正爬着就重重摔下，咪咪躺在地上边摇着尾巴边眯着眼在旁边观看，偶尔‘‘妙儿-妙儿’’地鼓励一下孩子们。如果一只小可爱玩饿了过来拱妈妈的奶，那么其他几个也会随即停止活动，争奶的时刻又乱作一团，咪咪总有办法让它们各就各位。
为了锻炼小猫，我们有时候用毛线绑着一根鸡毛在地上来回拖着或者吊在空中，小可爱们都争前恐后地抢，一个个稚气未脱，瞪大着眼睛，随着鸡毛的位置改变，它们的眼神和灵活的脖子也迅速调整，突然停止，它们就一个个紧紧匍匐，贴住地面，然后蹑手蹑脚到鸡毛跟前猛地一扑，这时候鸡毛已经恶作剧般被升在空中，于是它们又一个个迅速翻转身体调整动作……
它们跟自己的妈妈咪咪一样特别喜欢线绳一类和球形毛绒玩具，一玩就是很长时间。
小猫们一天天健康长大，越来越可爱。
一天清晨，母亲去猫房喂食，咪咪看见母亲进来，安静地蹲在筐外看着筐里的孩子，四只小猫的身体早已僵硬。
母亲仔细检查发现每个小猫的脖子气管都被咬断，血都被吸干，这一定是黄鼠狼干的。
咪咪就那样默默地守在小猫们跟前……
母亲忍住难受，好不容易趁着咪咪不在窝前，赶紧在院落里挖了一个深坑，把小猫的尸体埋葬起来。
下午，咪咪出现，灰头土脸，浑身的煤末灰……
（5） 咪咪中毒
母亲再次给它换了一个新窝，把新窝放在原来咪咪刚来的房间里。从此，母亲任咪咪随进随出。
咪咪很清楚父母的卧室位置，一旦晚上回来晚拍门不开，它就跳到父母卧室的外窗台上，‘‘啪啪啪’’‘‘啪啪啪’’母亲听到声音就起床为它开门，夜里给咪咪开门的习惯就这样养成了。
冬天来了，渐黑的黄昏，母亲突然发现咪咪在院子里一个空置花盆下 嗷~~地呕吐，那呛着嗓子不断咳着呕着的样子跟人一摸一样……母亲取来手电，用棍子拨拉开雪，用一壶开水烫开冻住的呕吐物，果然，是三只小老鼠，这咪咪囫囵吞枣咽下的应该是三只毒老鼠。都说猫有九条命，母亲想着咪咪吐完就没事了。
半夜，母亲突然觉察到咪咪跳到她的床上，并钻进她的被子里，这很反常，这咪咪一直不上床，今天怎么？
母亲坐起来打开台灯，身子还没有坐直，咪咪突然使出全身力气用爪子紧紧抠住母亲的贴身线衣，那力量大到隔着衣服都抓疼了皮肤，母亲费劲掰开咪咪的爪子，看看了咪咪的眼睛，天哪！咪咪的双眼瞳孔正在散开，变成两只深不见底的黑洞……
母亲一下急了，赶紧叫醒父亲，翻出家里的黄链霉素和父亲合力用温水给猫灌了下去。然后就开始心切切地祈祷奇迹的发生。
（6）咪咪复活
连续六天，咪咪就这样带着游丝般的一口气耷拉着脑袋静静爬在窝里一动不动，母亲不断祈祷！
第六天下午，细心的母亲突然发现猫爪在窝里轻微移动了一下，于是欣喜若狂地向父亲喊着：“猫活过来了！猫活过来了！”
母亲给咪咪先喂了一点水，然后又让它舔食了一点点温牛奶，尽管行动缓慢但咪咪可以活动了。
母亲更加精心地照顾复活的咪咪。她把吊在厨房里的冷藏羊肉每天削一绺给咪咪吃，咪咪不爱肥肉，母亲就专挑瘦肉给它吃，每天一绺，伴着温牛奶，咪咪渐渐恢复到了健康。毛色发亮，身子也重了很多，那也是咪咪一生最美的时候，母亲叫它‘‘大脸咪咪’’。
从此，咪咪跟母亲更亲了，它无时不刻地黏着母亲，母亲做什么，它就紧跟旁边。
母亲喜欢织毛衣，它就卧在母亲的双腿上取暖睡觉打呼噜。一旦毛线球滚落到地上，咪咪的耳朵一咋立即翻身从母亲腿上跳下去捡线球，沙发下的线球被它拨拉着滚来滚去，线扯得好长，一会儿线球又被它拨到母亲脚下。
（7） 告别
春去秋来，咪咪有点反常，它总在外面，好几天回来一次。母亲总怕自己睡熟了听不见咪咪太晚回家拍窗户的声音，又担心咪咪饿了渴了，就把食物分两份放在院子不同的地方。
这天，咪咪终于回来了，它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然后弓着身体翘着尾巴在母亲的腿边来回转圈摩擦，这是猫最信任别人的动作。母亲顺着它的头慢慢抚摸着它身体上的毛，给它挠痒痒，它半眯着眼睛，这是最幸福的享受。
冬至这天，咪咪又回来了，它先在家和院子里饶了个圈，然后就亲昵地围着母亲转，它望着母亲把饺子下到锅里，母亲跟以前一样，把下熟的饺子先捞三个出来给咪咪凉着。
可是一转头咪咪不见了，永远不见了！
这之后连着一个月时间，母亲被父亲称为‘‘神经有毛病’’，因为母亲依旧给咪咪的碟子里放着食物，依旧每晚像听到咪咪的拍门拍窗户声要起床为它开门……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篇文章才找到咪咪离走的答案：
猫是可以准确预知自己寿命的动物。在生命将尽时，它为了不至于让自己死在主人家里令主人难过，会选择离家很远的地方安静死去……
我想，冬至那天，它其实是回来与母亲告别的。
它弓着身体翘着尾巴在母亲的腿边来回转圈摩擦一遍又一遍舍不得主人的熟悉亲切气味；它在家和院子里再转一遍是为了把主人曾经收留过自己的地方好好看最后一眼；它最后深情地望着母亲-它的救命恩人，这个给了它无数温暖和爱的主人！当听到‘‘咪咪，一会儿吃饺子！’’它断然起身，它要给自己足够的气力走到那儿---它选择好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