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生如梦,若果真那样,那可万分的庆幸,让自己永远的沉醉其中,忘掉世间的纷纷挠挠。
多少回梦里,荒村的那可口古钟敲出深邃而幽远的钟鸣声,王庆山忘了自己是身在乡村还是早已离她远去,孤身独居另一个寂静的城市,他只能在心里浅浅地低吟“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多少年了,刘春花那曾经灿烂的笑靥,依旧让王庆山记忆犹新。她是王庆山的一个远房表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她十岁那年,那个时候是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煞是惹人喜欢,至今那幅画面都定格在庆山那遥远的记忆里,并把它遮了一层纱布,不愿去轻易的撩拔那份情思,那份沉淀在久远记忆里的隐痛。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那时多好。
后来,表舅和舅妈不知为什么离异了,这在那荒远的乡村无疑是晴天霹雳。爱嚼舌根子的说: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但是没有人责怪表舅的不是,却是把是非怪在了舅妈,认为是舅妈不好才会让表舅有了外心。自从表舅带着新舅妈走后,留下了舅妈和表妹她们孤儿寡母,受尽世人的漠视和冷嘲热讽。
庆山的心里常常纠结着表妹她那痛苦的呻吟,那是在表舅走后的那年春节,表妹一个人来的,虽然依然是那么小巧玲珑的脸蛋,但是曾经的笑容却是大大地减少了,替而代之的是结着愁怨的淡淡的忧伤。这让他突然想到了戴望舒笔下的那位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彷徨在悠长悠长的雨巷。
然而丁香姑娘的忧愁是一副优美的画卷,而表妹的忧愁却是那样的令人辛酸, 庆山和母亲都非常怜惜她,为她心疼极了,还叫她常到姑妈家来。
临走时,表妹噙着泪对庆山说:“表哥 ,我以后该怎么办啊?爸爸不要我和妈妈了,没有父爱的孩子,该怎么办,没有父亲的家怎么可能是一个完整的家啊?我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听着表妹的话,他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怎样去抚平她心灵的创伤,看着表妹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渐行渐远,他突然抑制不住自己,赶紧飞奔上去拥住她,他能感觉他们的心在彼此颤抖着,他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表哥一定会帮助她的。
后来他才知道,表妹之所以一个人来,是因为舅妈自表舅离去之后,受到了太多辛辣的讥讽,她一个本分的乡村妇女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咽着这口气,她没有反抗,也无从反抗,所谓言者无畏啊,竟至于闭门不出,一天天的消廋下去,每天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如果说她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自己的丈夫还能再回来,她们还能再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不知道是表舅太薄情,还是舅妈太软弱痴情,也许他们那就是那荒村里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思想和着那荒村一起凋零,一起腐朽。可是为什么受害最深的却是女人和孩子啊。
没过几年,舅妈便带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了她所生活的热土,弥留之际她开始留恋人间,她开始担心表妹的将来,她似乎觉得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表妹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定是划破空际传进了他的耳朵,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表舅离开家后,一直音讯全无,舅妈过世后,表妹就跟她的外婆在一起生活了。之后对于表妹的消息也就所知甚少了。
多少年过去之后,庆山认识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他们相恋了,他经常跟她说起表妹,她也为之惋惜,在他订婚的时候表妹也没有来,他心里却很挂牵她,就去问妈妈是不是没有通知她,妈妈当时流露出很难为情的表情,在再三追问之下妈妈才告诉了庆山实情,其实原本他们很早的时候,表舅就跟母亲商定给庆山和表妹定下了婚约,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后,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一纸婚约也就不了了之,母亲还告诉他, 在他外出念书的时候,表妹还经常来他家打听关于庆山的事情,直到听说他有了女朋友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次没有告诉她,也是怕引起她的感伤,再者因为她毕业落榜时,她满身的抑郁,再加之长年来的忧郁,如今也是不堪一击,甚而至于下落不明。
可是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因为他的缘故而伤害了两个无辜的女孩儿,在内心的几经挣扎之后,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未过门的妻子,并诚心地肯求她的原谅,他要去寻她。
她听后也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他打碎了她的新娘梦,打碎了她的一切幻想,送她离开荒村的时候,她拉着他的手说,你是一个好人,我真羡慕你的表妹,这个荒村尽管有些野蛮的味道,但你们是与众不同的,如果有下辈子,我愿再做你的新娘。
看着她忧伤而悲痛的背影离去,他在空旷的大山里咆哮着:为什么命运竟然要这般捉弄人,为什么?然后是一大串响彻山谷的回声,可就是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从此,他踏上了寻访表妹的征程,可是受伤害的那颗敏感的心又怎么能够弥补,那伤口又怎么能够愈合?破碎的镜子又如何能重圆?
当初,他曾经认为表妹一家的遭遇都是由于表舅的薄情,可是母亲一直隐瞒事情的真相和原委,他是该感谢母亲的苦心还是憎恨她作为知情人对他和表妹的伤害与不公?而他其实难道不是在她生命里给了她重重的一击吗?这个世界难道对与错、是与非混淆在一起了吗?
一年后,庆山在南方的一座城市无意中见到了表舅,而那时的表舅已经不见了昔日的风采,据说新舅妈跟表舅出来后就把表舅的财产席卷而空,早已是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了。
后来表舅向他问起家里的情况可好,问他怎么也会南下务工来了,大概他对家里这几年来发生的一切都还不知道吧,自己又没有颜面再回去。
当庆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当他得知家里发生的变故之后,痛不欲生,那一刹那间,他看见他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最后还是禁不住在他那有些苍老的脸上淌成了两条小水沟,口里还呢喃念着:“孩子她妈啊,是我毁了你, 并害了我们的女儿,毁了我们这个家,辜负了你们母女俩啊。我的孩子啊,你现在在哪里,赶快回来吧,不是爸爸不要你,你原谅爸爸吧,你现在在哪儿?”说着竟无力地瘫软坐在了地上,庆山赶快用尽全身力气去扶表舅,表舅推开他,用力使劲儿捶打自己,甚而用手捶击着地板,最后竟吐出了鲜血。
他的眼里顿时也噙满了泪水,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只因未到伤心之处罢了。两个大男人,来自乡野的大男人情更何以堪,表舅因为当时的一时诱惑糊涂便弃家抛儿,与发妻生死两茫茫,而女儿至今下落不明,人的一生还有什么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更令人痛彻心扉的。
而他给了表妹幻想却最终捣碎了她的梦想,一个青春妙龄女子的梦想,让她不知魂归何处?第二天表舅告诉庆山他要回去了,他要回去给舅妈忏悔,去独守那堆荒冢,以弥补他的愧疚。
几年后,表妹回到了荒村,是被遣送回来的,从北方的某个城市,据说她一直过着四海为家的流浪生活,便是再艰难的时候,她也只把苦水往心里咽,因为家对她俨然成为一种奢望,那里已经没有她可留恋的东西了。
她做苦工给人干杂役,受尽了生活磨砺和煎熬,而她却并没有消极下去,反倒是走向了另一极端,她开始精神恍惚,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她甚至经常变更城市去寻求她所谓的自由,因为时间久一点,她就觉得周围全是些窒闷的空气,那些空气中沉闷的尘埃简直可以让她元气大伤,还常说一些胡言乱语,而且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目光里没有一点生气,没有人知道她的生命还能延续多久,但凡认识她的人都无不为之婉惜,这样的年轻女子竟然要遭受命运的这般摧残。
但是表妹终究没能拗得过命运,无情的命运最终向表妹给予了致命一击,她跟她母亲一样怀着忧伤和遗憾离开了人世,尽管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陪伴着她走过了生命的最后里程,但是她已经漠视生命,已经厌倦了人世间的儿女情长,她对世间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不过在她弥留之际还是在她的嘴角流露出了丝丝浅浅的微笑,这两个可怜的男人都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了,他们从她最后的表情里仿佛要窥探出他们罪孽深重的程度。想知道表妹最终是否都原谅了他们,一切原本就是个美丽的错误。
跟表妹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可是她就像一个美丽而忧伤的传说,伴随着庆山游离于每一个孤寂的城市。他最终离开了荒村,那个野蛮而蒙昧的乡村,那里的断枝残垣,如血的残阳,古老的钟鸣都遗留在了那块如废墟的土壤,成为了不堪回首的追忆。
恐怕来生也无缘了,他不敢再轻许任何诺言,今生没有完成的约定,他不敢冒昧的许以表妹下辈子的婚约,他怕再一次的伤害了她,如果真有来世,他只祈求上天垂怜,让表妹过得幸福。
而表舅自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荒村,他要用今后余生来赎罪,守候着她们母女俩,再造一个完整和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