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浅说,她最美的那一天,是拍毕业照时以为即将见到董立的那一天,结果他并没有来。
她曾无数次的跟我描述过,当她再遇见董立的那一天,一定会比他记忆中那个只会追着他跑的少女要美十倍。
然而事实是,她化好妆、喷好香水、穿上高跟的永远遇不上,头一遭穿着睡衣在街上狂奔便看见董立礼在人群中,看着她抱着她弟弟哭得像一个傻逼。
part1
那是九月的一天。
她弟弟失恋,在学校闹着要跳楼,她站在天台上,吓得直哭:“弟弟,你快下来,她现在不喜欢你不代表以后不喜欢你啊,一生那么长,谁说得清楚呢?”
“对,你姐姐说得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要相信,铁树也会有开花的一天。”站在旁边的男人接过她的话道。
阿浅回头说话的男人一眼,不看还好,一看她也想跟着弟弟一块跳了。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让她在学校里沦为一个笑话的罪魁祸首,董立。
他穿着修身西装,站得笔直端正,眉眼间是熟悉的冷静和深沉。
班主任说,这个男人是学校的法律顾问,今天有事来学校,于是就被拉上来充当谈判专家了。
她神情有些恍惚,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从当年那领着奖学金的优秀生变成如今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回头再看自己,一件幼稚的海绵宝宝棉质睡衣和从早上宅到下午的蓬头垢面,这便是十八岁以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一刻,她只想拉着弟弟的手共赴黄泉,顺便再告诉他,“那个律师是个骗子,铁树不会开花,太阳不会从东边升起,姑娘不会喜欢你,就像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弟弟身边走去,弟弟以为她要劝,连忙制止道:“姐,你别过来。”
她哭得声泪俱下,“弟弟,你别怕,姐姐和你一块去。”
失恋算什么,你还没有十年后穿着睡衣遇见初恋呢。
她弟弟都快哭瞎了,伸手去抓她的手,然后猛地用力,两个人便失去重心,双双往楼下摔去。
楼下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阿浅说,那一刻她仿佛看见天空有白鸽飞过,白鸽之后是董立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里,左脚打着石膏悬挂在半空中,弟弟毫发无损睡在另一张病床上解释道:“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是这样了。”
好吧,陪着人跳楼,结果自己摔断了跳腿。
真他妈牛逼。
几天之后,弟弟活蹦乱跳的去上学了,洒脱地像没爱过一样,她坐在病床上只是冷笑。
十六岁,因为喜欢一个人沦为笑话。
二十六岁,因为忘不了一个人活成笑话。
这都算什么事?
阿浅说,她要是还忘不了董立,她就是他孙子。
然后,她杵着拐杖出门,门一看便看见了坐在医院长椅上的董立,昏暗的灯光下,他双手环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双眸对视,周遭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她尴尬一笑:“好巧。”
他不苟言笑,“不巧,我在等你。”
她瞳孔一怔,低头在距离他两个座位的椅子上坐下,双手夹在双膝之间,坐得中规中矩“等我干什么?”
他眉头微皱,“你离我那么远,是怕我吃了你吗?”
“你不喜欢我离你太近。”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
“高二的时候,你向我比出了两个手指,让我离你远点儿。”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的阿浅站在她的对面,一瞬不瞬的望着坐在她旁边的男子,黑色的眼眸全是不知羞耻的占有和渴望。
此时她只想掩面泪奔。
“董立,当年招惹你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现在我也长大了,也遭报应了,你就别来羞辱我了,求你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后悔了?”
她连连点头,此时终于明白他在这等她的意图,就是为了羞辱她啊!
“喜欢我是你年少轻狂不懂事?”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竟有些不满。
“懂事了哪能那样没脸没皮地喜欢一个人啊。”她扶着长椅上的扶手艰难地站起身:“董立,我发誓,我以后要是再忘不了你,我就天打雷劈,不得……”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被人猛地一拉,身子往前一扑,后脑勺被人紧紧一压,嘴唇便撞上了一个温软的所在。
阿浅推开他,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落网而逃。
因为董立已经有未婚妻了,对象是另一个高中同学。
这个消息写在他的朋友圈上,虽然被秒删,但还是被大多数人看见,在同学之间疯传。
part3
一个星期之后,阿浅接到高中同学会的邀请,她婉言拒绝。
然而,冤家路窄。
她去相亲的那家饭馆跟同学会撞桌了。
董立和他的未婚妻、老班长、各类班干部穿得人模狗样站在门口迎接同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办婚宴,在喜迎宾客呢。
她在心里骂了一声渣男,便走进了电梯里,哪知刚刚进去,董立便跟了进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电梯到二楼,她要出去,而他没有丝毫退让,将门挡得严严实实。
“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替我向同学们问好。”她解释道。
“我用什么身份替你向他们问好?”他反问道。
她顿时语塞,这时另一侧电梯走出两个人,一见他俩顿时乐了,“哎哟,你俩居然也有撞在一起的时候?”
董立应了一声,抓着她的手往大厅里走。
他将她安排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你就坐这儿。”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谁不知道他对阿浅的不屑一顾?能将阿浅逃课为他排队买得午饭毫不留情倒进垃圾桶的男子,此时竟是如此体贴地替她安排好座位?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世纪绝症,临死前唤起了这个男人的良知,准备让她愉快地走过人生旅程的最后一段?
她陡然想起在高三那年的冬天,董立站在北方寂静的午夜里眉眼冷冽的看着她,声音像寺里的钟声一般低沉,“阿浅,我不像你,有那么多的时间挥霍,我未来想要的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你懂吗?”
那时候她不懂,只想对他好。
“所以这就是你在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影响我的理由?求求你,放过我吧。”说完,他转身往楼道里面走去。
“可是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她大喊着,只差跪下来求他,而他却头没有回一下。
“我不需要知道。”他脚步顿了顿,“我只知道,除了成功与名誉,其他的都不是我想要的,至于女人,等我有钱了,什么样的找不到?”
纵然隔着数十年的光阴,她的心也在霎那间被拉扯出了一个大口子,回忆的风在里面穿插不停。
她站起身,退到大厅外,给今天相亲青年打电话,“对不起,我可能还是没有做好接受一段感情的准备。”
青年愣了一下,“其实感情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喜欢的人不一定是适合你的人,你不喜欢的人可能是最理解你的人,人这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将就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个大头鬼,她挂断电话,顿时悲愤交加,凭什么他功成名就,娇妻在怀,而她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一嫁人就是将就?
她转身回到大厅,伸手挽住董立的手臂,对着正在招呼老同学的班干部团队成员莞尔一笑,其中包括董立的未婚妻。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她。
“董立,你那天为什么亲我?”她抬起头看着董立问道。
他俯视着她,眉头微皱,没有回答。
她转头看向他的未婚妻,“你们不是要结婚吗?那就麻烦你拿出妻子该有的样子,管好自己的丈夫,不然下次我就要报警了。”
“报吧。”董立回答道。
他的未婚妻噗嗤一笑,“阿浅,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事实上我已经甩了他。”
全场是如谜一样的沉默。
“他这个人太无趣了。”
沉默、刻板、不苟言笑,像一尊石像。
那这样的人亲她是什么意思?喜欢她?不可能!难道是被人抛弃,在她那寻找安慰?
如此一想,她脸上挂不住了,抽回手想走,他却抓住她的手腕,低头凑近她的耳边道:“别走,等会儿我有事跟你说。”
part4
同学会结束后,他开着车带着阿浅回到从前读书的高中。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着二楼尽头的广播站道:“你曾在那里当着全校的学生说喜欢我,记得吗?”
广播站的话筒不知何时打开,她跟几个同学讲,“我喜欢董立,特别特别喜欢那种。”
此时,她只想找块豆腐撞死。
“以前你每天都来那里给我送牛奶,无论我怎么凶你,都不肯走。”
“然后你总是顺着阳台把牛奶丢下去,告诉我,你永远不会接受我。”
他的瞳孔一怔,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曾经是那么过分。
她没有看他的表情,自顾自的回忆道:“那会儿,你总赶最早那趟车,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左边靠窗的位置上,那时候为了遇见你,我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钟打车去公交站赶车,然而你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她说着说着便笑了,从他手中抽回手道:“董立,你说你对我那么坏,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你呢?真是太傻了,这一次,你真的自由了。”
再也不会有一个少女会不知疲倦地念你的名字。
再也不会有一个少女被你骂得一无是处还是固执地喜欢你。
再也不会了。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董立。
半月后,她接到董立前未婚妻的电话,前未婚妻说:“你和董立怎么回事呢?”
她答,就那么回事。
总不能说,因为他被你抛弃了来找我,伤到我这个备胎的自尊心了吧?
前未婚妻大笑,语气颇为幸灾乐祸,“哈哈,活该。”
阿浅不懂,但没有追问。
“阿浅,你知道吗?我刚追到董立的那会儿,有多瞧不起你吗?一个男人追了三年都拿不下,真丢人。”
阿浅想,更丢人的时候他对她那么坏,她还惦记了十年。
“读书那会儿,他老凶你,你什么都没做,都跟错了似得。”她的语气坦然,“我们在一起两年,他从来没有凶过我。我曾经以为那是爱,后来我才明白,他从不凶我,只是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真正入过他的眼罢了。”
阿浅不懂这个电话的意图。
“我跟他分手的前一天,用他的微信账号发过一条朋友圈,结果被他秒删。我跟他吵架,说他根本不爱我,哪知他竟是默认了。”她自嘲一笑,“半夜,他跟我说了很多的话,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他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话,可我没有想到,那些话题都是关于另一个姑娘。”
他说,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姑娘,那姑娘每天跟着他赶最早的班车,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边上,每当车门打开的时候,他总能随着冷冽的风闻到姑娘头发上的洗发水味道。
他说,每次凶那个姑娘他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他不敢对她好。那时候,他根本担不起承诺。
他说,拍毕业照那天,他换好了西装,准备跟姑娘好好说一次再见,可是他母亲的病恶化了,他在医院里,送走了他的母亲。
只剩下他与因郁郁不得志,故而每天酗酒的父亲相依为命。
他说,他曾经以为她再也等不到她了,可是他那么拼命,不就是要成为配得上那姑娘的人吗?而不是为了跟一个不讨厌的人将就过完一生。
对不起。
不知是给她还是给自己。
最后,阿浅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这一生已经足够坎坷,应有一个圆满。”前未婚妻微微一顿,“阿浅,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姑娘是你。”
阿浅最终还是决定再去见董立一面,在人来人往的快餐店,她发现他比之前憔悴了,但是他依旧是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
她到底爱他的什么?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每一件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仿佛什么事都乱不了他,除了她。
她看着深邃的目光道:“董立,你现在找到了什么样的女人呢?”
他被呛得不轻,恍惚间,他感觉她知道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解释,站起身道:“你报警吧。”
他低下头给了她一个吻。
这一刻,他和她之间那些年沉默的山水都在刹那间被置于眼前,深沉而内敛的少年在拒绝她之后,在漆黑的楼道里捂着胸口哭得不能自己。
他说,董立,以后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他蹲在地上,喃喃出声道:“可是我就想要这么一个傻姑娘……”
随即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你要更努力成为能配得上这个傻姑娘的人啊。
所幸,蓦然回首,她还在。
周灿:年轻时也曾因一个人与世界为敌,长大后才知道世界根本没空管你。短篇故事集《我们不知轻重地爱过》、长篇故事《谁知后来,我会那么爱你》已全国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