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晏攀檐走壁,避开人群,寻到了白府。
朱门金环,一瞧就是大户人家的作派。他跃上院墙,跳入院内。沿着一条碎石小径七拐八绕,到了一带荼蘼架下,忽听有人边说边笑,踏步走来。狐晏忙躲到了花架后,凝神听来,一女说道:“杏初,这少夫人真是会玩儿!一时想一个主意,这几日又命我们缝了这件羽衣,说是要跳一支什么《游龙羽衣舞》。”杏初咋舌应道:“这件羽衣是用两百多只白玉鸟的羽毛缝就的!啧啧……少主也忒舍得啦!花那么多银子,买来两百多只白玉鸟。”
先前那人道:“咱们少主对少夫人向来都舍得!”杏初闻言,冷笑了一声道:“少主还不是怕少夫人出了家门,无端惹来其他男子觊觎?这才对少夫人千依百顺,什么都依着她,好叫她乖乖呆在府里,绝了她出门的心思。杏鸢,你日后挑相公,可千万别挑少主这样的,整日疑神疑鬼吃干醋!”狐晏闻声暗想:“要挑就得挑我这样的才是!”杏鸢扭捏回道:“人家还小,才不挑……不挑那什么呢!”杏初大笑了好一阵子,道:“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咱们赶紧把羽衣给少夫人送去。”
说笑间,两女已抱着羽衣走过了荼蘼架,狐晏忙跟了上去。少顷,到了画眉轩前。狐晏身子一晃,趁两女不察,抢先掠到了一侧的花窗前,跃上窗棂,朝轩内瞧去。见一少妇正教两个婆子舞蹈。少妇拍了拍右首婆婆的小臂:“瑞婆婆,你胳膊再抬高点儿!”不待瑞婆婆应她,转眸又见左首婆婆的姿势不对,秀眉一蹙:“平婆婆!你左足足尖怎么又没绷紧?说过多少次了!”婆子们舞着老胳膊老腿,一股子为难的神色,好似忍受着莫大的痛苦,跳出的舞姿笨拙迟钝,不成章法,十分难看。狐晏险些笑出声来。
少妇气极,怒道:“再不好好跳,就罚你们两个今日,给府里的主子连仆从,共三十二口人,每人做两道珍珠美人糕,做不完就不许睡觉!”两个婆子原是在白府厨房中烧饭的仆妇,自是知晓珍珠美人糕工序繁复,十分费工夫,六十四道做下来,没有三日三夜必是做不完的。
少妇只道这一威胁,她两人必定会向她苦苦告饶,好生修习舞蹈。岂料两个婆子欣喜若狂,齐齐拜倒于地,瑞婆婆道:“多谢少夫人成全!”平婆婆道:“我们这就做珍珠美人糕去!”拜毕,站起身子争先恐后往轩外快步走去,唯恐又叫少妇叫了回去。
见两个婆子模样滑稽,狐晏再也憋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少妇闻声喝问:“谁?谁在外面!”狐晏忙捂住了口,幸而杏初杏鸢此时进了屋。杏鸢笑道:“少夫人,羽衣我们做出来啦!”少妇再无暇顾及他事,眉开眼笑道:“快拿给我瞧瞧!”杏鸢奉上羽衣。少妇细细瞧了好一会子,嫣然笑道:“想我第一次跳《游龙羽衣舞》之时,整座惊鸿坊都轰动啦!我站在那里,听着台下掌声雷动喝彩不绝,整个人好似躺在云彩里一般,兴奋得不得了!”语调渐次转为百无聊赖,“自嫁入白家,虽是日日锦衣玉食,可却再也没有躺在云彩里的感受啦!你们少主……只不过将我当作笼中鸟罢了。昔日的舞倾城,无聊得每日浇花煮茶,威胁婆子习舞,连白府的门都出不得,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她自嘲地笑了笑,眉目间渗出了落寞与失意。
舞倾城敛了神思,说道:“杏初,快跟我说说,这几日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微一思忖,“算了!还是别说啦,那些事儿都与我不相干啦,我还是安心做我的白家少夫人吧!再过几日,老爷和少主就要回来啦!你们两个去一趟荣家衣铺,问问给少主做的那件青蟒绕金衫,做好了没有!”两女躬身应是,方欲退去,舞倾城忽道:“慢着!你们别……别急着回来!多在外面走一走,瞧一瞧!”说完秀眸一暗,神采涣散。
两婢连声称是,转身出了画眉轩。
狐晏轻巧地跳下窗棂,跟着杏初杏鸢出了白府,为免凡人发觉他的狐妖真身,甫一出府门,他就化作了人形少年,一路佯作观花看柳,随两婢到了荣家衣铺。眼望两人进了铺子,狐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寻到左近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中,轻轻一晃,化作一个五十左右的道人模样,身着缁衣道衫,面透风霜之色,手中提着铁锣铁锤。正欲哼着小调,左顾右盼地走出小巷之时,忽然醒悟自己现今是个中年道人,举止就该有道人的样子。他似模似样地摸了摸花白的胡须,举步到了荣家衣铺近旁的街角。
狐晏举起铁锣,当当当……敲将起来。
不一时,行人纷纷驻足,已然拢来了四五十人。狐晏抱拳团团一揖,笑道:“老道天印真人,路过贵宝地,忽缺了盘缠。好在自幼习得些许术法,擅幻相幻形。故斗胆在此献技,望博得列为看官一笑。若囊中宽裕,不妨捧个钱场,老道在此谢过!”
狐晏自袖袋中取出一柄短剑,一段木料。拔剑出鞘,刷刷刷,削起了木料。剑光霍霍木屑纷落,不多时,那木料已被他雕成个酒葫芦。看官们见这老道只是雕功了得而已,哪儿会什么术法,轰然大笑。一个五短身材的圆脸汉子笑道:“我说天印真人,什么幻相幻形,你就胡吹大气吧!你这雕酒葫芦的术法,我家小儿子也会呢!”众人纷纷附和哄笑更甚。
狐晏殊不在意,斜眼一瞥,见杏初杏鸢已取了衣衫,自荣家衣铺出来了。两人看街角笑声一片,十分热闹,也挤进了人群。狐晏收回眼神,托着酒葫芦道:“列为看官,天印初来乍到,没什么好送给大家的!只略备薄酒一壶,请大家品尝!来来来……都来尝尝吧!”那圆脸汉子将信将疑道:“这酒葫芦明明是将将才雕制而成的,怎么可能倒得出美酒来!”狐晏笑道:“是真是假,一试即知!来来来!这位老弟,你来试试!”把葫芦递给了圆脸汉子。
圆脸汉子疑惑地接了过来,仰面一倒,果有佳酿倾葫而出,入口香冽醇厚,不觉又多贪了几口。余者一见,轰然叫好,刹那炸开了锅,拥身而上抢酒来喝。
狐晏扮作老成的样子,拈须微笑,眸光却始终不离杏初杏鸢左右。她两人身小力薄,早叫他人挤到了人群外。杏初见那酒葫芦小小的,积藏的美酒,却倒之不竭喝之不尽。她思虑一阵子,忽道:“杏鸢,我看这老道有几分本事。少夫人她整日呆在府里,百无聊赖,难免气闷,不如,我们把这老道请到府里,许他些银锭子,叫他幻相幻形,给少夫人解解闷儿!少夫人必定欢喜!”
杏鸢胆小,顾虑道:“少主不许少夫人出门就是怕她见了不相干的男子,我们无端带个道人回去,少主若是知道啦,怕是饶不了我们!”杏初道:“不会的!这老道是方外之人,与俗世男子自是不同。放心吧,少主不会怪罪的。杏鸢,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跟这老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