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3
“姐,外…外面…”表妹急躁地摇醒我,话语断断续续。
“买东西,电脑上有价格。”我捋了捋短头发,在摇椅上摆正身体,汗衫湿透了。我看着她,一个大三的学生,连售卖东西都不会。
“不是。唉~你自己看吧!”她脸转向门外。
他站在小卖部的收银处,左手握着苹果手机,右手拿着一串车钥匙。纯白衬衫长袖被他胡乱的卷在两臂关肘下,作旧的破口浅蓝牛仔裤脚适中的围着脚裸,干净的白色板鞋加短口白袜,露出了半个脚裸子。
“来罐百事可乐,冰的。”他脖颈微突的喉结上下移动,纯白的衬衫最上端的两粒白扣未系,像瘦弱女人的锁骨突兀在外。
“3块。这里可以扫码支付。”我指了指柜台面上的微信、支付宝收款二维码。
他拿着可乐,直接拧开,一仰脖咕咚咕咚……就喝完了,说着,“舒服!”
“你,白杨!”
“明珠!”
我俩异口同声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背着阳光下,参差不齐的发梢印在屋内的地板上,他看起来像一个十七八的少年。
岁月在他身上搁浅,还是我眼花呢。十年后老公的肚腩再也无法消失,他也不再关心这些在外的东西。
我们喜出望外,彼此打量着对方。他身上浅浅的麦肤色,健康又活力。而他说我比以前更加白皙、圆润了,许是因为我整日待在屋里不见阳光和孕育生命后造成的吧。曾经那些时光里我们熟悉的知晓彼此间的点点滴滴。
我们闲聊着这些年过去的碎事,他话语很少,但一直微笑着看着我。
他说,他这次回来是补办身份证,原本的不知遗失在什么地方。他将会待在老家一阵子。我加了他的微信。他发动蓝色的车子,四个银色圆圈横向交集在一起的标志,我想不起车子的名牌。车子驶向镇上。
表妹问我,他是不是……
就是曾经我的老同学,我回答她。
可是自然生长头发的他,像初上大学的高中生,羞涩又慵懒,他确定和你同岁,他是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表妹自言自语。
4
十年前。
当胡林宣读完早就准备好的结婚誓词后,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我挽着他的胳膊一同走下台,走向我俩的亲朋好友,随他一一敬酒。他们祝福我俩:郎才女貌,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每个人敬过来的酒,他都会回敬,而我保持微笑就好。
他买来一件合身的黑色西服,头发和皮鞋一样铮亮。我踩着高跟鞋,长发被造型师弄的束起,他说这样我显得颀长。修过几次的婚纱裹在身上,有点难受,虽然胸被挺得高高的。与他站在一起,超过了他小半个头。
送走所有的客人和我俩的父母后,他蹒跚地急寻着我。我换上了舒服的新衣,放下了长发,没有卸下妆容。
他的西装上占了些许的酒汁,铮亮的皮鞋上有着交错的鞋印。
我搀扶着他。
他一身散发着酒气和香烟味,对我叹道,终于结束了。
他说,今天开心吗。
我没有回答他。我理了理他散乱的头发。
那天,我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照了照镜子,我还没问胡林,他就说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漂亮。
店员说这件有点大,试试其它款型。试完店内的几乎所有婚纱,都和第一件没多大区别。店员和我们解释,婚纱礼服可以依据您的身材修改;如果不合意,也可以量身订做一套,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她。
比较昂贵。
我想知道具体要花多少钱,胡林说婚纱一辈子只穿一次,订做一件太浪费了;小姐,你就量量她的身高,改一件吧。
店员听了他的话,没再过多的向我推荐订做婚纱。
最后我们和她定了修改一款短裙的婚纱。
他拉着我的手,走出婚纱店。玻璃橱窗里站立几个人偶婚纱礼服,精致、贴身、颀长。我想是婚纱迎合着人偶,还是人偶为婚纱而造。可是它们纤细的腰间有着白色的细线,紧紧捆扎着。
胡林解释说,如果订做一件婚纱的钱,可以多给我买好几套新衣。并且店员,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修改后,穿在身上舒适、干净、合身。
我便安心了。
后来,他并没有额外的给添加一件多余的新衣。
白杨展开三张清风餐巾纸,铺在路沿上。他忙拉我坐下,我捋了捋长裙。他逛累了,松散地坐在路牙上,吸着手里的奶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我打趣他,一年不见细心啦,指着手示意他也垫张纸。
他没搭理我,脸正对着街对面的巴黎春天婚纱店,嘴里冒出,男生都是粗糙的。
“白杨,觉得这么多年身边有你真好。”我欣慰地对他讲。
他得意地笑着。
“喜欢哪一套婚纱?”他指着巴黎春天婚纱店玻璃橱窗里的三个人偶模特。
“中间,白色的。你呢?”我好奇他的答案。
“右边的。”那套纯红镂空的婚纱,远远的看起来端庄大气。
“为什么你会喜欢红色带有复古的婚纱?”
“我只是觉得女孩应该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婚纱。”
“你是站在女人的角度?如果你是女的,以你高挑的身材,穿上那套红色婚纱,应该很合身。”
“嗯。如果我是女的,那你就是男的。”
我们被自己怪异的话,逗乐地人仰马翻。
白杨忽然变得沉默起来。
我听着他讲小时候的事,打发掉了那个无聊的下午。
他说小的时候跟着妈妈去外婆家过年。小男孩总喜欢翻箱倒柜的,无意间在外婆的卧室里发现一件红衣裳。小时候的他觉得是唱戏的大红褂子,于是欢喜的套在身上,提着裙角大摇大摆地愰出外婆的卧室。结果他被外婆狠狠拧着耳朵,罚站在屋外。他自是哭的很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吃过晚饭、洗洗漱漱后,外婆让他和她睡一张床。白天的红衣裳整整齐齐的被叠放在外婆的床头,他一直瞅着它。外婆轻抚着小白杨的头,喃喃呢语。
在外曾祖母那个年代,未出嫁之前的姑娘,都会置办一身亲手缝制的红嫁衣,莫过头等大事。那件嫁衣是外曾祖母在未出阁前,一针一线合身缝合的。当出嫁那日,外曾祖母便收拾好自己,穿上嫁衣,等候那人的迎娶。一生唯一的嫁衣,寄托了她少女时代全部的梦想,和家人的期盼。
在外婆少女时,那是一个动荡匮乏的年代。在外婆出嫁时,她的母亲把那件红衣作为她的嫁衣。后来日子安稳、好了,新人们喜欢上临时租借触摸上去没有温度的白白的纱衣。
“白杨,将来你会为你的新娘置办一件唯一的嫁衣吗?”
“如果有那天,我只愿她不只是为我穿嫁衣。”
那年,我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