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四哥出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听大哥说母亲怀着我们的时候爱极了后院的桃林,一心想有个女儿的母亲央求父亲若生了女儿便取名夭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慕氏满门武将,我还未出生时两个叔父就已战死沙场,母亲难产的时候父亲依旧在镇边,当他赶到家时母亲的葬礼都已落定。父亲对母亲一生亏欠,便在母亲死后成全了她的心愿,因此我名为夭,我的同胞哥哥为灼。
父亲离不开北疆,我几乎是在四个哥哥和祖父的溺爱下长大的,上房揭瓦,可谓是锦城一霸。城中人都以为是我那长的近乎一模一样的同胞哥哥所为,提到慕家灼小公子,无不摇头,却不知灼小公子品行温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少年。我不记得阿灼替我受过多少罚,又有多少次被我强迫穿着女装替我掩护。
我和阿灼八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在我们这样一个武将世家早已习惯。大哥去了边疆接父亲“回家”,到锦城的那天,我和其他慕家人站在城门口,那里站满了百姓,哭声震天。他们在为失去他们的战神慕大将军悲戚,而对我来说,失去的是本就陌生的父亲。
爷爷开了祠堂,要几个哥哥戴着佩剑进祠堂,我想一起去,却第一次被爷爷呵斥。我站在祠堂外听着里面传来各种让我害怕的声音。那天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大家出来,大哥衣袍全是血,脸色苍白。我有些怨恨的盯着爷爷,却发现爷爷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老当益壮的大将军。
阿灼说,爷爷要几个哥哥发誓,弃武从文,再也不入沙场。慕家已经在北疆流了太多的血,爷爷的三个儿子皆留在了那里,他不想让我们这一辈再上战场。
阿灼说,二哥三哥坚决要从军,替父亲报仇,爷爷气的动了家法,大哥为了护着他们,自领家法,封了自己的剑,发誓此生不入北疆,为慕家留后。
如果说我和阿灼是锦城的霸王,那大哥就是那颗最亮的星星,爷爷说他像极了我们的母亲,总是不慌不忙,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哥待我极好,在我和阿灼心中,他近乎占据了父亲的位置。
大哥的剑法无双,我们四个小的从小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打败过他,他似乎总是游刃有余。我爱极了大哥练剑时张扬的表情,那是他在平常严格拘束自己时不会有的,我总缠着他去桃林练剑给我看,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事事小心的慕家长公子,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从那天起,二哥和三哥玩命的习武,我知道他们是怕对不起大哥的牺牲,可也是那天起,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的长兄肆意。
父亲去世后朝廷欲补偿慕家,赐了我一门皇亲,哥哥们都不忿,怕那宫门深似海,我踏进去就再无活路。爷爷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然后找他的门客推荐了一个先生做我的教习。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知道,我的家已在风雨飘摇,我再也不能任意妄为,让爷爷和大哥为难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瑾懿,和我大哥差不多的年龄,眉眼间却有些桀骜。说实话,我不愿他教我。还好我有阿灼,阿灼是最像大哥的,这些文人的东西他们总能信手拈来,于是每当瑾懿来上课的时候阿灼都迫于我的武力替我出现,我有兴趣的时候就躲起来听一听,当然,更多的时候都溜去了校场,和二哥三哥在一起。
我十二岁那年,二哥和三哥终于还是踏上了去北疆的后尘,爷爷赌气没有出来送他们,他俩就跪在慕家大门口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后喊了一声“不灭北狄王,慕家誓不罢休。“锦城内是不允骑马飞驰的,可我依稀记得那天二哥三哥的战马扬起的尘土,迷了我的眼睛。
二哥三哥走后,慕家就更空了,爷爷和大哥常年在书房,总是很忙,瑾懿要参加科考,也不再来慕家。我和阿灼就待在那片桃林里,他弹琴,我练剑。我可能是继承了父亲的武艺,大哥说我们几人中只有我的剑法可与他一战。这一战,我期待了一辈子,我始终觉得,我是打不过他的。
很快,我就十四了,离要嫁人的日子不远,大哥和爷爷更加的忧心忡忡。二哥和三哥这几年在北疆指挥了不少战役,听说有赢又输,也负了不少伤,定期会有音讯,让我们放心不少。可就在今年的六月,家里已经三个月未得到他们的消息了。八月,新科状元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入主了兵部;九月,得到消息我三哥被俘,二哥带着不足五千的兵马在北狄王王账周边侦察;十月,两道圣旨砸进了慕家,阿灼被派去议和,而我,提前入宫。
听说兵部无人愿意去北疆找北狄王谈判,怕会九死一生;听说新科状元提议慕家四子自小聪敏机智,且被困的是其哥哥,派他去再合适不过;听说皇家不放心慕家在北疆兵权过大,民心太盛;听说新科状元建议尽快与慕家结亲,迎慕家幺女入宫;听说,新科状元是瑾懿。
我去找了大哥和爷爷,我说,我要去北疆。他们说我胡闹,可阿灼从小不好武,去北疆真的是九死一生,没必要去送命,我虽是女子,却强于他数倍,总算还是有些自保的能力。阿灼一直跟着瑾懿学习,算是慕家对瑾懿最了解的人,无人知为何从慕家出去的他要出这样一局棋,但可与他对弈的,阿灼最合适。
我知道阿灼不会同意我去北疆的,我知他定能猜到我的想法,因此在他阻止我前打晕了他。大哥还是没拦得住我,我佩剑上马,抱拳辞别了大哥,头也不回,我怕看到他眼中的遗憾和担忧。
北疆的风沙比爷爷告诉我的还要大,一路跋涉,我终于见到了满脸疲惫的二哥,三哥依旧毫无消息,二哥对于来人是我一点儿也不意外。我知道,他们是不喜欢阿灼的,不喜欢被这个武将家唯一在武艺上疲懒的少年。
我和二哥寻求着救三哥的方法,却收到了一封意外的来信,信上说让我万勿回锦城,北狄王本就与皇族达成协议,不过是为找机会灭慕家罢了,使我出来不过是为了护我平安。我看着信上竟有些熟悉的字,心沉入了谷底。
十天后,锦城来信,阿灼被接入宫中,为保身份不被暴露,自残毁了容貌,皇室婚配者,相貌残缺者剔之。听说那天爷爷重新穿上了战甲,手持先帝所赐“忠义“墨宝,逼皇上放了阿灼,皇上无奈放了阿灼后大发雷霆。那一夜,慕家大火,无一人逃出。
三哥终究还是被我们救了出来,其实可以说是他被放了。北狄王收到了锦城事成的消息,并没有如约的杀了三哥,想给锦城留下仇恨的种子。
我没有想到还会见到瑾懿,如今我是逃犯,而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状元郎。灭了慕家后他风光更胜,可此刻却躲在黑袍下定定的看着我。很奇怪,我竟没有想过要冲过去杀了他。
“我知道你一向胆大,却未曾想竟会抗命和阿灼换了身份,你知道我安排阿灼来北疆,你入宫,我本是可以保下你们的。“
“我还要谢谢你不成?那封信我一看便知是你,从你进慕家就带着使命而来,我始终敬你如师,你却害我家人,此生,下一世,我都将恨你入骨。“
“不,不是你。待我如师的始终不过一个阿灼而已。他第一次出现,我就知道了。”他转身离开,留给我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哀伤,尽管此刻,哀伤的应该是我,
又三年,听说北狄王被暗杀,刺客被追到了北疆边境幽幽谷跳了下去。没多久,又听到瑾懿谋逆,刺杀了皇上。躲在北疆的我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有些惊讶,他竟还想当皇帝不成。虽然仇人皆死,大快人心,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再之后,我见到了阿灼 ,他的脸上有着一道恐怖的伤疤。
“夭夭,我回来了。“他依旧如小时候一般心疼的看着我,好像他所有苦难都与我的自以为是无关一样。
阿灼说,爷爷开了祠堂,解封了大哥的剑,赶大哥离开后就进了宫救他;
阿灼说爷爷为保大哥离开,点燃了大火,要送阿灼走,可他舍不得那灼灼桃园;
阿灼说,瑾懿冲进了桃园救了他,才发现留下的是阿灼,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夭夭,可却依旧照顾了阿灼三年;
阿灼说,瑾懿从前觉得不过欠我一个荣华富贵的慕家,可皇家要灭慕家,他只能尽力而为;
阿灼说,死在北疆的刺客是大哥,瑾懿本打算在阿灼养好伤后就带他来见我,可大哥死了,他再也还不起了。虽然一开始,他真的有把握保住慕家;
阿灼说,瑾懿去刺杀皇帝前让他什么都不要告诉我,能恨着,也是好的。
阿灼说,那个疯子,自始至终只是想带夭夭走罢了。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瑾懿的那天,他说,在下陶瑾懿。
陶之夭夭,一见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