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山去村子里转了转,半路遇到了庙官。一位年过六旬的大叔,红通通的脸,笑起来特别喜庆。
陕甘宁一带,口音大体相同,说是宁夏人,听起来都带着一股陕北风味。
庙官见到同学,特别开心,见到外面有人来到这个小山村,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同学打算带我去新修的观音殿转转,由于许久不回来,忘记了路。庙官放下手里的活,主动帮我们带路。一路上讲刚修的院墙就被大雨冲垮了,问我们山上有没有人给奶奶做饭等等。一边说话一边掸去身上的土,提提裤子,格外注意形象。
村里有十二亩地,都是庙官一个人种的。庙官特别兴奋,说,十二目地,都是额一人种滴。同学听了笑着看看我,又顺势问他,是吗?那么厉害!庙观听了,提高了声调说,嗯!可是!额以个任(我一个人),五目(五亩)加启目(七亩),使二目(十二亩)。一脸自豪。
同学又问,都种的什么?
庙官回答,都是苞米(玉米)。
同学像哄老小孩一样,问妙观,种那么多苞米,能吃了吗?
庙官咧嘴笑着说,哎~犬是出生吃!(全是畜生吃)
我在一旁听着不讲话,只觉得庙官他很幸福。那种幸福,似乎就堆在他满脸的褶皱里,堆在他清澈的眼睛里,堆在他那样纯粹的笑容里。
(今年雨水太大,冲垮了外面的楼台和墙体)
步行十多分钟,我们来到了新修的两座大殿前。一处院墙已经全部随泥土被雨水冲刷的滑坡坍塌,另一处墙体已经断层,四分五裂地形成了巨大的裂缝。
庙官给我们讲解了一路,中途同学几次都说,没关系我们自己转转,您还有这么多农活,不要耽误了。可是庙官他太开心了,不停地说,目shier(没事),额令泥们导处堪堪尼么(我领你们到处看看么)。同学只好扭头与我相视而笑,不再做声。
沿着一处陡坡而上,就是新修的两处佛殿,以供人们祈福。我自幼听外公说,有庙宇的地方,灾厄少。又听老人说,庙宇自古以来代表着人们对自然的探求,对自我生命的叩问,对天地万物的敬畏。凡有庙宇的地方,都能引生人们内心的庄重。
这在佛教中,称作庄严。有一分庄严,就引生一分和睦,整个村子就越发祥和。加之若有隐士传教布道,整个村庄的民风就会逐渐形成。
听说古时候中国乡村民风教化工作,多半源于乡绅。一些退罢官场隐居的学士,抑或隐居的世外高人。
而今的时代,这样的隐士也大有人在。比如,两处大殿的楹联都是这里的出家人书写,他们除却讲授佛法,还讲论语、菜根潭、小窗幽记等国学经典。
他们帮助村子铺路开渠,治病救人。村里居民逢初一十五,便把自家最好的粮食瓜果拿到山上,像照顾大家共同的家园一般,其乐融融。
(庙官儿在为我们介绍还在修建当中的观音殿,拜凳是当地女将现打的,还没有套外皮。殿内佛台还是光秃的红砖,十分简陋。)
使人感动的,不仅如此。沿着颠簸的山路,可以遇到野兔、野鸡,肆无忌惮地从你身边跑过飞过。松鼠隔三差五要来搬运食物,老鼠拿完花生,会过来看上你一会儿,再默默离开。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人类才是客居。
忽然看到一只癞蛤蟆蹲在院子里,我与同学走上前去,问它从哪里来。它既不慌乱,也不逃跑,只给你一个漠然的背影,而后笨拙地慢悠悠地蹦走了。蹦累了,便干脆爬行一会儿。只剩下我和同学,大惊小怪,可笑至极。
庙官临走前,指着一条上山的路,说,沿着这条小路,走过红旗,一路向上,就可以回到山上。顺着庙官的指引,九曲回肠的小路若隐若现于山间,略微泛白,仿佛若有光,好像回家的小路一般亲切温暖。
在村子里兜兜转转,路过围以松柏整齐有序的菜园,土墙边茂盛的丛丛八角莲花开正盛,土豆花上飞舞着蝴蝶,一路上鸡鸣狗吠。不禁想起陶渊明的诗——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于此情此景,最是相宜。
下午回到山上,穿上围裙带上手套,前去崖边砍柴。只见一只棕色野兔,跑来找食物。有鹰滑翔于蓝天白云间,野鸡忽然从草丛里呼啦啦飞起。猫咪信步悠然,偶尔停下脚步望一望,继而眯着眼睛,伸伸懒腰,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此刻,我依然砍柴,虽有所见,却并不理会它们。我与这些生灵,各自生存,互不阻碍。
今天的山里起了风,此刻窗外唯有风声,屋内老鼠照旧搬运花生,只不过今天学会了轻手轻脚,相互关照。
如此安静祥和,不禁想起《老子·小国寡民》中说:“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世间万物,生命从此各归本位,除了老子渴望的小国寡民的理想世界,大同世界恐怕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