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腊月……
是声声呼唤和冲击吗?长路的游子还有谁能淡定脚步?这个月是把人往故里拉的吗?
我未远离,但不缺少刻骨的思念。午夜梦醒,思念发芽猛长的那一刻,恨不得一秒钟起床,一分钟到家,坐在门外,和父兄并肩望青山,迎月升,把一碗热腾腾的糊涂面端到父亲的面前……
三年为期,是渐衰老的明证,还是情愈深的表现?乡思与乡愁总在眉头心头,家山小柳和野田老牛总在眼前脑海。受年轻人的诟病,人家觉得咱老朽了;引同龄人的侧目,现在就怀旧,怀到啥时候?
但,我终是管不住自己,心到情至,我能奈何?倒觉得,这分明也是好事,让我中年成长,心水泛波,毕竟体验深层,问怀及里,敏感多思而情深了。不能自已时,以文录下存照,对年岁和心灵有个交代。
心驰神摇,随意山水,布局间感觉通畅和苦痛。我是颠簸的游子,也是流放的孤客,满腹的意绪里,在设想:我是这样,别人会怎样?
总是把目光投向对岸的山西,但心里总依依有隐约的江南。书生命途,心怀牵引,当友人发信索文时,我给他了《问乡驿》。他片刻就看出,这文是我写我。那在河东教书的江南客子,几十年里未回乡,分明长着一颗程远河的心。那年除夕夜,在播放着春晚的电视机前,我敲出了《江南客》。刚刚发到朋友圈,亲友就秒回复:夫子自道,你在写最理想的你。
狐狸尾巴总是被抓住,深知我的总有人在。洛阳亲友不需问,但深知。他们说我宽袍大袖之下,孤独如不安分的小猫,不停探头。
后来,又写了《风陵渡何人》,算是《问乡驿》的续篇。那段时间潜入太深,满耳都是黄河涛声和杏花疏影,都是诗经的啊啊大唱和农渔对答,几乎走不出了。
后来,慢慢走出。但笔端所设,端地狭隘,有帝都的大才说我总在转山,总在写土,山有啥好转,土有啥好写?我接受,力图改。但落笔成臼,哪能回首成春?在我,每次都有新感;在读者,是否早有厌倦?该谁迁就谁呢?是我曲笔转向,迎合了他们的胃口去,还是我自写我气概精神,看者自看,走者随他呢?
我终是不能改。
这是我在简书的第三百六十五篇文字,算是一年到家了。农活与教课,每每让我劳累,却不会让我疲惫。夜深思静的黑暗里,午后晴阳的窗口下,我感激生活给我的思绪,如深谷拔刀,如绵里抽线,我手指作笔,手机屏作纸,把那感怀一一留下,存以它本真质朴的原色,没让那灵光悄悄溜走。至于其它,我管它作甚?
总感到旧年将尽,还有什么心绪没有完结。真奇巧,昨晚,三十年失去联系的同学和老乡拨通我的电话,一开口就如校园时,哪里有半点的隔膜?惊异连连,他竟在运城教书,恰如我《问乡驿》里的安排,相像到不可思议。回望并州是故乡的感慨他已经延续了十多年。难道他是另外的我吗,还是他替我完成着我笔端的使命,这云海苍茫的三十年春秋家国梦?
隔着半生的重逢就在眼前。当初十六七岁心高逐天的清气少年,现在谁不是岁月忽忽头发渐少呢?但时光能改变的也仅是容颜,它不能改变的还太多太多。倘遇上我这样的狙击者,它就更奈何不得。扒开心看看吧,保不准还有多少老头跳动着少年心。
下午四点我和长之兄总有半小时的走步。小树新枝在左,枇杷繁花在右,月季嫩芽在前,残雪堆起在后,高可盈寸的芭蕉小苗如小孩的手掌,欢迎着我们。他说我脚步轻快,如少时走山道上学的节奏。
同学从三晋归来,执手相看的当口,他会来一曲《何满子》吗?我该应一曲《青花瓷》,还是古调《关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