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自视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能够抗击苦难的人和被苦难埋葬的人。重要的是人,而不是苦难本身。
年轻的时候曾把罗曼.罗兰的这句话当作座右铭: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而我最敬重的人-我的父亲,用一生在践行着这句话。
因为我的祖父曾是国民党的中将,受其牵连,我的父亲在大学毕业后无缘他的专业被分配到了青藏高原。在那个年代不可避免地被批斗,被戴上各种“帽子”,甚至锒铛入狱。
在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已经平反了。我会听他笑着讲他在狱中的各种故事,于是父亲不俱苦难不畏世事艰难的人设便驻在了我的心中,我以我的父亲为骄傲,我认为在他的身上有着罗曼.罗兰所说的英雄主义。尤其是父亲在退休后回到老家,自办企业,并把它做到了同行业里的No1,更是把这种英雄主义演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直到去年,八十多岁的父亲忽然查出肾癌。
在选择保守治疗与手术切除病源之间,生命力顽强的父亲选择了手术切除。我一直认为父亲有着犀牛般坚强的心脏和顽强的生命力,手术结果后一定很快康复。
那知从手术台上推下来的父亲,一直说有人要谋杀他,甚至在他眼中我们这些儿女也成了凶手。医生说这是麻醉剂的致幻作用,让我们不必太多虑。
然而从出院至今情况并没有好转。父亲回到家中常常自言自语,夜里更是神经质一般地惊醒,楼上楼下地四处躲藏。后来我们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识回到了那个年代,而在那个年代他不知道遭了多少罪,那些罪是苦难,真正的苦难。它们一直在最黑暗的角落折磨着父亲。
父亲把他所遭受的苦难用一剂自制的封闭针強行封在了记忆的角落里,然后笑着面对自己的命运向前走。却不料在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上它们还是冲出来与他为伴。
好中文的写作课提到的英诺诚,他身陷囹圄之时,似乎仍对自由生活里的种种日常事物抱有浓厚兴趣,向牢里的各色人等学习,听来方法后,小字抄写在自制的笔记本上。满纸的此类生活诀窍,似乎与枯燥匮乏的监狱生活毫不搭界。甚至如今这些笔记都被收藏进耶鲁大学博物馆,用他的儿子英达的话说,“作为人类共同遗产的一部分,看看人在那种迫害下还能有什么样的火苗迸发出来。”
似乎没有人能看见这些“美好”背后的故事,背后的苦难,甚至包括他自己。苦难被人为的美化了。苦难本身并不像《泰坦尼克号》一样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而维克多·弗 兰克的《活出意义来》,一本真正的苦难之书中,作者写尽在纳粹集中营 中的真实经历以及各色人等的各种反应。只要为了活着,便可以什么都不顾。他说在真正的苦难面前,好人是活不出来的。
什么是真正的苦难,该是那苦难背后的苦难,那无法言说的苦难,甚至在苦难中为了苟活而忘记苦难、美化苦难吧。
真希望在星空之上,更有星空;在光明之上,有更大的光明。这才是苦难背后的意义,这样才可以让父亲所受的苦难在苦难中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