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落了。

 阿九是十年前的一个飘着大雪的日子里瘸子老张在村口的草丛里捡到的,老张捡到阿九的时候尚无一妻一子,三十多年的单身生活,其实他打从心里明白自己家境潦倒,但是看到阿九的那一瞬间,收养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生死迫在眉睫,想有个孩子一直都是自己多年来的愿望了。

 回首这过往几十年的岁月里,老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生活,从未有过一个人走进他的生命里,从未有过一个人需要过他,从未有过一个人与他相依为命。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遇到阿九的那一天发生了改变。

  老张对十二年前初次见到阿九那幕场景难忘着呢——鹅毛大雪,冻风呼啸,老张驮着锄头,但是手冻得发红,那个角落里,杂草丛生,一个被丢弃的男婴,几块粗糙的布料根本不足以抵抗这个天气的肆意,大概是冻得太惨了吧,男婴也不知道吭声,连哭喊声都没有。

  “这是哪个婆娘的崽嘞,真是造孽啊。”老张瞅着男孩毫无血色的脸不禁发出咒骂声。

    “哎呦,老张,你真是好人,看,老天都让你捡了个崽。”邻居用阴阳怪调的声音说着。

    “嘿嘿,哪里哪里,娃子太可怜了,亲爹亲妈不要,俺要是不救救娃子,娃子就么命了。”老张听不出邻居话里有话,还高兴地冲着邻居点头。

  回到家中,老张急忙搭柴生火,想为阿九驱赶寒意。接着打开家里已经见底的米缸,从缸里把剩下的仅有的大米全都拣到了锅里,洗好米后,就开始煮饭。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跑到后院里忙活了一番,再次回来是手里是一片绿色。

 其实老张是个粗人,但是对于阿九,他似乎格外在意,虽然家徒四壁,但是能够为阿九争取的老张都是义无反顾。

 比如在阿九十岁那年,老张觉得阿九应该去念书。

 一个放学后的黄昏,夕阳烧得昏暗昏暗的天空发红,老张从田里耕田回来,背着农具走在回家的黄土道上,因为右腿不方便,所以走路的特别滑稽——他的左腿往前一步的时候看似还很自然,但是紧接着右腿就像是短了一截似的被拖到了与左腿平行的位置,然后整个人就要跟着颤抖一次。

 “你看,他就是张阿九的爹,你看他的腿,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像我家里的鸭子一样。”小男孩的声音稚嫩但却充满恶意。

 “哈哈哈,你看是不是这样?”他的同伴故意模仿出老张走路时候的模样。

 “你们两个娃子是不是俺阿九的同学啊?要不要去俺家里——”其实尽管阿九的两个同学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是却刚刚好被老张听得一清二楚,好像这些话就是毫不避讳地说给老张听的,但是老张还是想装作没听见。

 “谁愿意去一个瘸子家啊,瘸子家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啊?”其中一个个头大的男孩放开了嗓音。

 “哈哈哈——”紧接着是两个男孩不约而同的笑声,但却极其刺耳。

 “.......”老张呆住,尴尬地站在原地,身子因为腿的原因向右倾斜,他并不知道两个这么小的男孩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啊——啊——”突然男孩们的笑声变成痛苦的惨叫声。

 老张回过神来,却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住了:两个男孩突然倒地,同时捂住左腿的小腿处,痛得在地上打滚,原本干净的衣服被沾满了黄土,而在他们的后方站着的是因为愤怒而双眼瞪大面部扭曲的阿九,右手还举着一个木制弹弓。

 还来不及思考,老张便扔下农具,瘸着腿冲过去抱起两个孩子,推开阿九往郎中家里赶,走路的姿势因为速度的突变而更加滑稽。

 阿九看着老张摇晃的身影越来越远,瘫坐在了地上,低下了头,仿佛每一跟头发都承载了巨大的重量,而远方的天空,夕阳最后的残影也渐渐湮没在了山的那头,黑夜降临。

 老张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噔——噔”阿九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老张安全站在他面前,

 “阿爹,你回来啦。”阿九的笑总是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你走吧。”老张的身子向右倾,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阿爹...”阿九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你走吧。”老张面不改色。

“阿爹,难道你要我看着他们那样说你吗?”阿九面露苦涩。

 “俺不在乎别人对俺的看法,俺只在乎俺的腿不好会让俺娃子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俺只在乎俺娃子的看法。”

 “...”阿九看着老张,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合适。

 “他们都是小孩,他们不懂事,他们没错,你怎么能那样对他们啊娃子,他们也有父母,他们的父母就像俺一样会心疼自己的娃。”就算生活中有再多的苦难,老张也不曾低过头,但这次,向来坚强的老张眼里竟闪着泪光,在烛光的投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阿爹,是我不对,阿爹,你别让我走,我不走,我不走。”阿九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抱住老张,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他也哭了。

 老张再也没有勇气让阿九离开,他伸出双手,也抱紧了阿九。房间外面黑的很彻底,只有一轮圆月无动于衷地挂在星空上,蛙叫声连绵不断,偶尔会有一阵微风吹过,树叶被吹得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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