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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有殷天乙汤孙师虎父
本文参与“异言堂”双月征文之【潜伏】
1. 教父
在那些年里，于1972年上映、由马龙·白兰度和阿尔·帕西诺等主演的《教父》是我最讨厌的电影，没有之一，主要是因为当时葛山曾经全力推介过该片。
作为十二年前初入投行、加盟三井住友DS资产管理公司关东片区团队时的顶头上司，葛山副社长在年初照例的洗脑中曾经反复向整个团队宣扬过这部电影的灵魂所在。其希望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他希望成为这群员工共同的“教父”——尽管个别同事其实跟他年龄相仿——我们则并非单纯意义上的下属，而是需要向他出卖灵魂，并且学会如何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记得当初在应要求回家开始观看《教父》后不到十分钟时我就坚决停止了播放，就是当看到老“教父”维托·科里昂声称自己并不在乎当下的金钱回报，只希望得到他帮助的人公开彼此的友谊，并在未来某个时刻也帮他一个对等的忙那个著名桥段之后。
依我看，葛山竭力向大家推荐这部影片的用心其实非常险恶。他绝无维托·科里昂的手段和慷慨，这套把戏不过是想要让员工们相信：任何人都应该学会通过率先免费付出资源来换取别人在未来的报答。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天真地上当了，那他就可以利用这种天真来从下属身上榨取有限的价值，最后无情地一一踢开。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团队的所有成员大多早已各奔前程，尽管不少人对曾经不得不与葛山这种人共事所必须忍受的算计、势利和冲突久久无法释怀。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当初曾经作为三菱UFJ银行负责标的审计的财务人员、为了KANSEI并购案提供贷款而不得不时常与我们团队打交道的你。
我在乘坐西武新宿线地铁前往NEWoMan地下一层Starbucks赴葛山这次久违的邀约途中，一直独自翻看那本弗洛伊德于1902年出版的《少女杜拉的故事》。上星期你向我推荐这本书的背后到底在耍什么小心机呢？书里大概记载了作者以两段梦境为核心、曾经为一位青春期女孩治疗癔症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大量病历和相关分析。
我并非单纯被这种心理学噱头所吸引，只是想通过迅速浏览全书尽量搜索一切可能跟自己有关的话题，哪怕是那种暗示性的隐喻也行，好为我们俩这段始终晦暗不清的关系做一个简单定性。
尽管平时非常注意与不论朋友、同行还是合作方都保持必要的边界感，但对财务自由、早已立志不再通过打工被人剥削并且仍然保持单身的我来说，对任何能够接触得到而且还看得过去的同龄异性多少都抱有一些幻想，哪怕不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
当读到对第二个梦境解析中某个章节的标题《“钥匙在哪里？”以及“盒子在哪里？”》时，我心里不由“砰！”地一响，接着就持续剧烈跳动起来。对于我这位业余的精神病分析爱好者来说，这个标题所对应的心理学内涵是不言自明的，不过真正的疑问其实在于：这与另外一句本来并不相干的话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奇妙的关联？
“你将成为我解决这个难题的钥匙。”
2.难题
我将成为他解决难题的钥匙？当葛山在邀约电话中特意说出上面这句恭维的时候我心里只有说不出的反感和疑惑。
我这几年鲜少应酬，主要是觉得前同学、前同事或者前女友什么的突然找上门来，即便谈不上“非奸即盗”，也总像是为了营销或者打听秘密。当然正常的业务往来仍有必要，那就有事说事，别总拿过去的关系或者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题当幌子。
从表面上看，葛山主动约下午茶的由头还算让我比较放心，因为这次打的是明牌：他眼下经营着的那家私募股权投资公司马上面临大范围裁员，心里很乱，想找个“老朋友”一起参谋参谋。
其实所谓“他经营的”投资公司，也不过是在替某位藏身幕后的资本圈大佬打理罢了。按说他本可应付了事，自己不得罪人，把解雇员工的压力都推给真正的决策者。不过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葛山存在的价值或多或少就在于代老板做恶人，而绝无可能采取一种开脱的姿态。
本来我也大可置身事外，但经历重大人事变动的投资公司往往现有业务结构也会发生不少变化，很多标的资源和合作机会就会犹如新鲜的内脏和体液一般从被肢解的尸骸切口处涌出。基于对葛山这家公司一些核心业务人员背景和在推进中项目的了解，杀戮的血腥还是深深吸引了我这位业内资深并购顾问。至于他那句关于我将成为“解决问题钥匙”的说法竟然被无意中忽视了。
“你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呀？”葛山顶着他那招牌式的光头，双眼眯缝着小心地躲在金丝眼镜后面试探道。
他的开场白根本没提打算在自己公司里面裁员的事，这无疑传递了一个危险的信号：眼前的杂草之下隐藏着一个被精心被伪装过的陷阱。破解此类“服从性测试”的不二法门就是要永远把握住自己的节奏和既定的话题，防止被导入歧途。
“不是打算在公司里裁员吗，”我根本没接他刚才的话茬，“说说看，这次究竟又是谁入了您的法眼？”
伎俩被识破的尴尬迫使葛山仰面强作大笑的样子，但又不得不顺着我的话继续下去。
“我们公司就那么十几个人，估计你大部分都认识，有的甚至还一起共过事，”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一提到裁员，你的第一反应会想到谁？”
葛山提到“第一反应”的时候眼神有一个细微变化，即从漫不经心调整到暗中观察，那么我就偏偏不能过快做出反应，而应该用手托着下巴踌躇一番之后再给出答案。
“唔……结合现行法律和厚生劳动省的明文要求，除了自然减员和不续约非正式员工合同之外，你只能考虑提供优厚补偿的自愿离职计划，”我一边照本宣科地列举裁员方案一边拖延时间进行思考，“就只能从那些从业时间较短并且不掌握核心业务资源的年轻人当中下手了，因为工会往往认为这个群体潜在的机会更多，不会施加阻挠，而且你付出的退职金也比较有限。”
葛山颇为赞同地用力点了点头，接着仿佛在拨动念珠一般地提起一串名字：“枥木、佐藤、山田……都不符合，”他突然眼睛一亮，“你觉得Aska怎么样，当年推KANSEI并购项目的时候她不是还做过咱们公司的实习生吗？”
等等，他终于提到KANSEI并购项目了，也提到了跟那件事有细微关联的Aska，难道那个将你我紧紧联结在一起的秘密即将被发现了吗？
3.丢失的钥匙
“哦，不不，”我赶紧止住了这个危险的话题，“年轻人也有不少优点，可塑性强，还有……你反过来想想，如果手下都是像我这种老手，你这个社长又怎么能驾驭得了呢？”
听到我的反唇相讥，葛山再次尴尬地仰天大笑。不过就在他靠着椅背向后躺下去的一瞬间，我能够从金丝眼镜框和水晶镜片的杂乱反光中瞥见他正偷偷望过来的眼神——他正在暗中观察我的反应。我判断……不，我敢肯定，他知道了些什么。眼下情况紧急，我迫切需要你的一些提示。
返回的路上我并没有乘坐地铁，而是选择徒步穿越从新宿到中野一些偏僻、狭小的旧街区。这表面上是为了避免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其实还有一层考虑：我总感到葛山或者他派出的什么手下正在跟踪我，所以必须绕远甩掉这个尾巴。
按照和你当初的约定，从那一天起我们就不能再随时见面了，每个月中某个特定的日子除外。可我等不及了，只得打开Instagram查找你的日更，看看这周又推荐了哪本书。这次是阿婆的小说《罗杰疑案》，故事一开始就是一具女尸，接着又是一具男尸——全是你喜欢的风格。
我已经没有耐心通读全文了，还是看电影吧。由大卫·苏切特于2000年主演的英版我一点都不喜欢，因为里面饰演罗杰·艾克罗伊德侄女弗洛拉小姐的那个演员太老、太油腻。还是看2002年俄国翻拍的电视剧吧，那个弗洛拉小姐才更加符合我心目中的清纯形象。不过在大侦探波洛等人指出她才是偷拿四十英镑的人那一幕中，波洛先生却突然对布兰特上校说出一句触动我心弦的话：
……但是她的心就像一架珍贵的、被锁起来的钢琴，而钥匙却丢了……
又提到丢失的钥匙了！仿佛此刻耳边正有一串旧式黄铜钥匙互相碰撞着叮当作响，而串起钥匙的那个金属环之上仿佛是一只熟悉的手。我不敢抬头看那手和钥匙，生怕一抬头它们就会消失，伸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了两下却什么也没碰到。我连忙查看了原著小说和英版电影，发现里面根本没出现过俄版电视剧中的这句台词。
我在惶恐中跌跌撞撞终于回到住处打算开门的时候，突然发现钥匙根本不在身上，这无疑又引起了一阵慌乱。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到办公的写字楼门口时突然被告知：为了安全起见，以后进门需要刷一个植入了感应器的小牌，于是我被要求把钥匙交出来方便物业登记并安装那个牌子，可能当时正忙着看手机就忘记了将钥匙取回。
除此之外，我参加的一个写作营最近一期布置的作业题目正是“遗落的钥匙”。彼时我对这种话题的直观感受就是十分无趣，不过当我把它和今天碰巧遇到的另外几件事联系起来之后，竟不由得有些肃然起敬了。似乎这一切背后都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缘由，让我理不出任何头绪，却又决定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
在返回办公室去取钥匙的路上，我又仔细把这几件与“丢失的钥匙”有关事件的来龙去脉梳理过一遍后，可以唯一得出的结论是：它们之间并不存在任何有意义的因果关系，而我似乎是这些线索之间的唯一交集！
也许它们都是同时来自另一个未知平行世界的信号吧，而我根本不属于那个世界。
4.我的想法
好吧，我认输了。
整串巧合事件的起点似乎就是葛山在邀约电话中说过的那句“你将成为我解决这个难题的钥匙”。我则由于个人成见始终拒绝和他展开深度沟通，而这道本来用于保护隐私的护城河现在反倒成了困住自己的泥淖。如果要想不动声色地走进这位前上司的灵魂深处，最适宜的捷径也许就是他当初非常推崇的《教父》了吧。
距离上次打开早就深埋在硬盘深处的这部影片可能已经过去十年了吧，我竟然这么久都没再提起过对它的兴趣。不过现在不同了，就当葛山曾经是当年整个团队的“教父”吧，让我来聆听一下他没能表达出来的教诲，以便一窥其中隐藏着心机的黑暗沟壑。不过视频延续着当年的断点继续又播放了半个小时之后，一句台词令我再度停了下来，那就是老科里昂教训大儿子桑尼时所说过的：
……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
我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当葛山昨天主动发出邀约时，其实就已经至少部分看透了我几年前还是他手下时在KANSEI并购项目中所做的手脚，当然肯定缺乏直接证据。他采取的策略大致就是先主动提起曾经同样经历过那个项目的Aska，如果我表现出警觉并拒绝继续这个话题就说明确有隐情；而如果我顺从地按照他的节奏走下去，他就会提出希望安排Aska先离开公司到我那里实习或者以低薪担任助理，实则作为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继续挖掘可能的证据。
这一招真是绝了，不论我怎么选择都很难避开他所布设的陷阱，而当时断然地拒绝进一步讨论这个话题明显已经暴露了我在KANSEI并购项目上的心虚。现在葛山已经初步看透了我的想法，很有可能祭出下一步手段来设法逼近我那个“脆弱的窗口”。
眼下还有补救的方法吗？我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亲爱的，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这非常紧急。虽然还没到之前约定的日子，已经不能继续等待下去了，我要求立刻见到你，就今天。这不仅仅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还有我们俩之间那个共同的秘密。
5.共同的秘密
我和你见面的地点照例选在“鸢屋”这家相对冷门的实体书店内。之所以不去神保町古书街是为了避免碰到那些四处淘绝版善本、眼神极好又爱多管闲事的古板老学究们；而寄身大型商超的纪伊国屋或淳久堂里面四处奔跑吵闹的孩子太多，也会破坏氛围。
只有看起来不那么时髦的“鸢屋”完全符合要求：包容心很强且安静、不喜欢打扰客人的老板；结构简单却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限制了不相干的在身边出入；位于通道尽头、书店角落里只供二人对坐的小桌则是只属于你和我的私密世界。一盏青灯，两杯香茗，晚上的这个时候只属于咱们俩。
你还是那么美，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当两只手搭在一起的时候，我细细抚摸你小臂上那灰白且已经有些干燥的皮肤，伴着皮下淡蓝色静脉的跳动仿佛有微微的电流通过，就这样穿透表皮到达我的体内并最终进入大脑。我们的交流全靠默契，这是跟任何他人之间的言语无法企及的，而这些话只能留在你我之间，不能说与旁人。
实际上我们之间的情愫始于十年前。那时的你尚未离婚，只是一个为了家庭和金钱努力奔忙、打拼的职场女孩，在留学生联谊活动中那次初遇的结尾时才在人堆中跟我用眼神互相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从那之后我们就开始频繁地主动找机会联络，甚至费尽心思去搜罗各种能证明两人亲密关系绝非偶然的证据，譬如咱们俩在初中和大学竟然是不同年级的校友、我过去的某个同事曾经和你在业余兴趣班上相识、我父亲的某个学生后来嫁给了成为你所在公司客户的那位老板等等。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只要咱们相互认可就够了。
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吧，亲爱的？
细长的丹凤眼睑上一排精心粘牢的睫毛微微挑了一挑，接着尖尖的下颌轻颔，代表你没有否认。
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关于几年前KANSEI那个并购项目，其实一切事实也都是再简单、清楚不过的了：你作为负责评估资产价值的签字会计师配合KANSEI一方提供了造假的财务报告，而我作为并购基金经理则认可了那个虚高的估值并最终实施了现金收购。几年来我们承受着业内对于这起并购的各种非议，彼此间再没有公开见过面，平时好像陌生的路人一般，每个月的那一两次私密活动除外。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从这个项目上得到的返佣一直没有兑现，只能不断寻找机会从KANSEI那位通过并购退出变现的老板手中利用各种方式变相拿到报酬。通过出卖操守和灵魂换来的财富成了这些年来你和我一直维系着这种隐秘联系的唯一寄托。而现在，如同我曾经反复向你保证过的，那笔钱已经有着落了，我们拿到钱之后就可以离开众人的视线一起到他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共同生活了。
6.围栏
但是现在要出事了，亲爱的。还记得那个你最讨厌的葛山吗？就是我在三井住友DS那位曾经的秃头上司，他好像发现我们的秘密了，还把当时曾经在部门里面实习的那个叫Aska的女孩也卷进来。
我的指头攥得更紧了，几乎把你手臂表面灰白的皮肤捏出一道道潜血的痕迹来。告诉我，亲爱的，现在还有补救的办法吗？我应该如何面对葛山的步步紧逼呢？到底要不要去直面Aska来继续自己的伪装呢？你每周发在Instagram上的推荐书籍我都认真地阅读过，并观看了各种版本翻拍的影视作品。这次也请你给我启示，我该不该这么做呢？
出乎我意料的，你的纤手伸过来抚摸着我的脸颊，食指留在我的下巴上俏皮地点了一点，这代表你还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是的，其实我仍然是渴望能够再次走近Aska的，拒绝葛山安排她来我这里做助理确实就是在掩饰对她的觊觎。但是无论如何，这绝不意味着我对你的不忠，为了在葛山面前继续装作问心无愧，我只得把她放进预先设置的围栏中。就像《教父》中老科里昂曾经说过的：
……亲近你的朋友，但要更亲近你的敌人……
所有这些你都是认同的对吧？告诉我，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没有否定我的想法，就像过去常常说过的：一定要永远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被别人的想法左右。那么非常感谢，一切都将如你所愿。
当我把埋在双手中的头抬起时，桌对面的椅子上已经是空荡荡的了，这个角落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既然已经征得了你的同意，我就可以实施那个计划了。
我点开LINE中与葛山兴吉交谈的对话框，继续着下午那个没有结果的话题。
“葛山总真的已经考虑要安排Aska离职了吗？唉，不知道怎么搞的，下午听你说过这事之后我心里总是很难受，这么年轻、聪明、漂亮的女孩其实应该得到更多机会的。”
“……是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吗？”过了很久葛山才反应过来，似乎我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要不然这样，我这里眼下正好缺少一个助理。虽然报酬不高，但对年轻人来说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机会，至少算是给她在找到新工作之前提供一个过渡吧！”
7.越界
在LINE上透过葛山邀请Aska来临时担任助理的会话中，我并没有提到她曾经参与KANSEI并购项目的往事，不过这绝非在有意回避那个话题。事实上，因为上次面谈中他曾特意设置了这个诱饵来试探我的反应，如果经过深思熟虑后又专门做出相应反馈，恰恰意味着我把它当做了在Starbucks那次谈话中的焦点，也就印证了他对我的怀疑。
现在不同了，没有了葛山的保护，Aska这种至少看上去非常单纯的女孩反而将成为我用来试探葛山对此事了解程度的一个突破口。
和几年前相比，Aska从年龄上自然早已不是那种初入职场的小女生了。但她个子小小的，五官精巧秀丽，一头披肩长发，浅蓝色整洁的短袖衬衣和乳白色的百褶短裙总能带给人一种同校师妹的清新。当然经济的波动和职场的压力让她从来没能在东京都获得想象中的精致生活，也不曾走进婚姻殿堂。
亲爱的，相比起来，她甚至没能进化到当年咱们初逢时你所处的阶段，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无论是我跟她还是我跟你之间的关系，不都是在不停地反复轮回之中吗？
“葛山这次给了你多少退职金啊？”吃过午饭后我带上Aska在隅田川的堤岸上散步，特意选择了一个有些尴尬的话题，其实这不过是将葛山的“服从性测试”用来反制其人之身罢了。
“啊？”她白皙的小脸一下子涨红了，“您这一问把我吓到了，毕竟眼下葛山总手头也不宽裕，反正都要离开了，怎么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呢？”
不错啊，学会虚以委蛇了，看来这几年葛山没少打磨她。其实也可以理解，如果她真是被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就必须想办法尽量保护好自己，包括管住自己的嘴。不过反过来想，按照“教父”的训诲，她应该避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才对，而拒绝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恰恰说明她此时心里正在打着一个不可告人的小算盘吗？看来Aska还远远没能进入葛山的小圈子里，那我得想办法抢先从精神上控制住她。
“就在这坐下聊聊吧，”我回头指了指河边那一排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墩子，“我也走累了，商量一下业务上的计划。”
说罢我选择了一个浅色的坐了下去，Aska犹豫了一下挨着我坐在旁边那个黑色的上面。
“啊！”她尖叫着跳了起来。
毕竟这是七月仲夏的东京都啊，说不定在黑色大理石墩子上面做一份单面煎蛋都绰绰有余了，谁让你非要穿超短裙出来而且又那么不小心呢？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按照事先计划好的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在仍然滚烫的墩子上面摊开。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坐在手掌上。”我说这话的时候几乎面无表情。
Aska这次完全没有犹豫就照做了，那不能被理解为顺从，而是一种意志坚决的主动选择。尽管这一屁股的力道有点超过预期，但至少她用身体遮住了阳光，而体重的压迫造成的麻木很轻易地就对冲掉了大理石表面余温带来的刺痛。也许是为了证明她不打算认输，Aska用尖锐、涂着油彩的指甲在我们俩之间的空气中划了一道线，途经我仍被她的身体压制住的小臂时特意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划痕。
“没问题的！只要您注意别轻易越界就行。”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用剩下的那只手在自己的膝盖上拍了一下，“说说看，你到底都想知道些什么？”
8.背叛
亲爱的，你还记得Aska的模样吗？就是那个当年大学刚毕业、在我们团队里实习的漂亮女孩，现在她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我们这次聊得很深，甚至以回忆往事为由也顺便提到了KANSEI并购项目。尽管她当年并没有机会深度参与进去，但或多或少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一些侧面信息，也许是从葛山那里，也许是来自别的什么同事。确实，我可能违背了当初咱们之间的约定，过度地向她透露了那个项目的实情，可我的确是有自己明确意图的。
按照之前的推断，如果葛山确实意在派她到我身边潜伏下来，或者说以色相勾引我以获得咱们当年违规操纵KANSEI项目虚假估值的内情，那么我恰恰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把那个传闻引导向另一个阳光的结局。这样连Aska也会觉得葛山在异想天开，最终她将倒向咱们这边、将葛山正在策划的阴谋和盘托出。
哦……不，亲爱的，我是永远也无法欺骗你的，因为我的内心世界始终向你敞开。你的猜测是准确的，今天的谈话其实是为了向Aska炫耀和卖弄，让她相信我有能力密谋策划整个项目并且欺骗了所有人，最终会完美地赚到一大笔返佣而又不被同事和出资人发现，还能逃避职业操守约束和法律制裁。只要Aska肯死心塌地地相信我、向我也敞开心扉，她就能从我的不义之财中获益，说不定她还会嫁给我，过上想象中在大都市的精致生活。
所以我其实还是背叛了你，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葛山兴吉这条老狐狸毕竟太了解我了，他把Aska安插过来其实就是看准了我的这个弱点，说不定好几年前他就留意过我曾经偷瞄Aska短裙下银灰色丝袜的眼神。看来他这次是志在必得了，说不定Aska这会儿已经在向他汇报侦查成果了。
亲爱的，你能够原谅我的背叛吗？不论是情欲方面的还是有关KANSEI项目的秘密。如果你愿意，我希望马上再见到你，今晚还是在老地方，我保证这一次一定严格地听从你的安排。
“嘀铃铃……”你的号码拨通了，却始终没有人接。当然，我们前几天刚刚见过面，而且距离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还早。可你真的在怨恨我吗？如果不愿意见我，也不肯在电话里骂我，那就请在Instagram发一篇日更。不论是推荐一本书或者哪部电影，我都一定会立刻去看完，揣摩你的心计，领会你希望隐晦表达的意愿，哪怕是对我的挖苦、讥讽甚至斥责。
一天、两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依然得不到你的任何回应。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那不是怨恨，而是彻头彻尾的失望。确实，当年并购交易最终完成划款的时候，我曾经反复保证过，咱们将获得一笔可观的返佣，但可能需要好几年以后，直到KANSEI项目逐渐淡出业内同行们的视线。在那之前我们必须长期保持静默，不能像真正的爱人一样出双入对，也不能享用那笔财富带来的奢华，甚至每个月只能在那个特定的日子里偷着见一面。
咱们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这种等待的煎熬，尽管你从不开口，但我心里早已明白，你对这一切实在是失望透顶了。
第三天……等等，你的日志终于更新了！
9.梦魇
短暂的喜悦过后，等待我的将是无尽的压抑与惶恐。这篇更新的风格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是一段关于你的梦境的记述：
这是移到软床上睡的第三夜了，他终于背叛我了，要把我们俩共同的秘密交给另一个女人，只是为了谄媚和调情，我真的对他彻底死心了。
这一夜惊醒了好几次，有一次是打算重新移到比较硬榻榻米上睡，这样后背舒服一点，但终于还是回到床上。软床有一个在白昼察觉不到的优点，就是可以提供一个制高点，就像土丘上的狐狸一样可以蜷缩着观察黑暗和朦胧之中房间里的细微变化，能够给自己尽量增加一份安全感。
然而，即便是这种有限的安全感也在最后一次惊醒前的噩梦中被剥夺了。为了通风以及感知过道里的动静，我在睡觉时通常是半掩着卧室门的。当我把尾巴再一次收拢到身前并躲在暗处扫视着整个房间时，突然感到半开的门后面似乎正站着一个男人！他时什么时候到的？又躲在那里做什么？
我一下子就浑身是汗了。汗臭和尼龙胸罩的味道搅合在一起，以及躁动不安在身前来回骚动着的尾巴更加暴露了我的位置。
“你到底是谁！站在那里想要干什么？”我大声喊着给自己壮胆，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会不会刚才趁我熟睡已经侵犯过我了？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自己身上的蕾丝内衣和长发，还好，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所以他应该是没有胆量才藏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好吧，让我来揭穿这一切，到时候你想要逃跑就来不及了。
我匍匐着向墙边爬去，不过他似乎也开始移动身子，兴许是想夺路逃到方厅里，但也有可能孤注一掷向我扑过来。不行，必须抢在他前面，我奋力从床上腾空跃起扑向墙上的吊灯开关，毛茸茸蓬松的尾巴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同时一只手伸出去将房门彻底关闭，门后那个男人即将无所遁形！
随着开关“咔”的一声被拨响，整个卧室恢复了明亮和宁静，房门背后的黑影在暗处最后摇晃了几下。这回我看清了，那是我挂在门后的一串提包，在暗处悬挂着仿佛男人鬼鬼祟祟偷窥的头颅一般。
长出了一口气后，我突然感到一丝寒意，就这么只穿内衣坐在地上可不好。赶紧胡乱找来一件真丝衬衣披上，打开笔记本电脑重新开始已经断了三天的日更。至于那个想要背叛我的男人，你以后最好小心一点，谁知道我会不会也去做同样的事呢？
亲爱的，我完全能够理解你梦境中的每一个元素到底背后都象征着什么。这一切压力确实都是我带给你的，我愿意尽一切努力去补偿。就在此时此刻夏季略带一丝清爽的清晨，我给自己沏上一杯香茗，打算重新整理一下思路，看看能够为你做些什么时，错愕地发现你的更文下面刚才还空荡荡的点赞记录那一栏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字：葛山兴吉。
他对内情到底已经掌握到什么程度了？
10.巧合
我现在正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一直以来都相信你只是我的私有财产，咱们之间的秘密绝不会跟别人分享。当然跟Aska之间的深谈确实首先背弃了这个约定，现在我已经承认自己错了，并且愿意悔改和补救，但从来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快就用同样的方式惩罚我。
照这样下去，后果将完全不堪设想。之前葛山只是通过Aska从我嘴里套取消息，那么大不了可以和他们谈一个条件，将利益让渡过去一部分换取各自保持缄默；现在他看来又打通了你这条路径，同时又想办法让你知道我对Aska旧情未了，这样咱们俩就成了对立的双方，而葛山则可以同时两边用力来抬高自己的要价。这太恶毒了，不愧是葛山兴吉啊，他把电影里面几代“教父”都比下去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理论上我手里还掌握着Aska，必须首先判明她到底已经传递出去什么信息，以及是否还有机会控制住她并为我所用。但如果主动开口施压，不就违反了那个“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的铁律了吗？我感到心里很烦躁，但是一切又都无从下手，于是百无聊赖中开始刷起手机视频来。
哦，又是Tiktok上那位台湾某所师范的女教师宣传当地文化的短视频，这次讲的是以台湾烤肠的为主的料理。哈哈，据说最恰当的吃法是烤熟后切开来夹着大蒜吃，感觉太过分了。在日本如果男女能够一起去吃那种配上一整枚大蒜的水饺，就说明这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以至于不怕口气因为吃过大蒜而产生异味以至于无法亲热了。嗯，那么在我向她完全敞开心扉、讲出不少心中的秘密后，Aska是否也已经变得毫无芥蒂了呢？这值得试试。
“Aska你知道吗，”我清了清嗓子希望表达得直白一些，“每年夏天的这个时候，在中国都被称作是‘头伏’，而‘头伏’必须吃的食物就是用豆角、黄瓜和猪肉做馅儿的水饺了，要不今天中午咱们去吃一次以水饺为主的中华料理如何？是需要就着一整枚腌渍过的大蒜吃下去的那种。”
我盯住她的眼睛看，希望从中寻找能够判断她心意的蛛丝马迹。她有些兴奋，并没有任何犹豫和抵触，尽管给出的答复并不令我满意。
“真的吗臼井总？不过这样的天气要是能够一起吃那种露天的碳炉烤肠就好了。”她以一种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如果家里养了一只小狗估计恐怕也会是这样的吧。
“你说什么……烤肠？”我一边支应着她同时心里突然又是“砰！”的一声。
“是啊，我是说烤肠，怎么……”Aska看着我一头雾水。
这种异样的感觉最近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事实上，我倒不是对她或者那个台湾主播恰好都提起烤肠感到意外，而是因为另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经常活动的那个论坛里，有一位夫妻生活很不愉快、经常到处挑衅未婚男性的中年妇女刚好在我的帖子下面留言，问我“平时卖的烤肠多少钱一份”。当时我同样是一头雾水，觉得这话说起来就没缘由，现在看来各路不相干的人都不约而同提到烤肠应该就并非能用巧合二字简单解释了。
这听起来像是什么呢？对了，就是前几天那个“丢失的钥匙”，许多相互独立的信息来源都提到同一件事，而被这些信号围绕在其中的我却不明就里，仿佛是思绪受到了平行世界的干扰。
不过今天不知为什么又在同样的异常中感到了某种“自然而然”，我冷静下来反复对比。啊！终于明白了，其实这是因为天气。在仲夏的这个时节人们都倾向于增加户外运动，而烤肠当然就是家庭或者团建中野炊食品的首选，所以在各种场合中出现的频率也就逐渐增高，而这种语言频率上的“共振”也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但是那个关于“钥匙”的巧合又该怎么解释呢？难道这当中也存在某种“共振”吗？或者说我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
11.试探
“虎之助总，这两天又在忙些什么呀，”葛山在LINE上面会话的开场白还是那么不怀好意而又有所企图，“Aska在你那里做得怎么样啦？”
对于此类试探我从来都不打算正面回应，而通常把注意力放在弦外之音上。作为一位自以为是的“教父”，葛山肯定会释放烟幕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而那个隐藏的意图当然就直指当年的KANSEI并购项目。他一定要搞清楚我接受虚高报价的内情，以及到底从中得到了多少返佣，并争取能分一杯羹。
那葛山为何总是绕圈子拿Aska作为谈资呢？其实还是因为心虚，看来Aska并没有把从我这里听到的各种消息透露给他，至少没有完全说出去。因为如果我真能得到那么多钱，那她以后只要跟着我就能受益良多；而葛山就算从我这里拿到封口费，也未必分给她多少。所以大家都在精打细算，时时刻刻需要权衡利弊得失，看站在哪一边对自己更加有利。
葛山在社交软件上每次的闲扯其实都是希望我主动开口提出能够再次见面，而我偏不这么做，至少要先参考一下女士们的意见。自从到我这里来当助理，Aska其实从来没怎么主动提到过葛山，所以她的看法也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接下来就取决于你的口风了。亲爱的，现在你能原谅我的背叛了吗？我真的需要再次从你那里得到启示。
什么？你终于肯在时隔一周后再次见我了，那我遵命，一切照旧，再没有什么救赎能胜过你对我的肯定了。
可能是因为天热的原因吧，招牌式的披肩长发这次被盘起并束以白色蝴蝶结，假睫毛依旧超过一公分长，而眼影从暗紫色换成了浅粉色。唯一不变的是你瘦弱手臂苍白皮肤之下淡蓝色的静脉血管。两只手温柔地互相爱抚着，这能证明你我依旧情投意合。尽管经历了Aska突然闯入我的生活以及葛山试图操纵咱们之间形成情感裂痕的事件，但我们的根本利益仍然盘根错节、牢不可破。
“葛山现在可能只是初步地掌握了当年并购案的内幕，这就是说跟业内其他人猜测的水平差不多，所以他至今没法发动下一步进攻，”我投去期待的眼神，希望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是否应该主动和葛山联络，给他安排一些别的合作机会来消除彼此间的猜疑呢？”
对于这种难题你向来是拒绝正面回应的，明眸深情地盯着我，粉面上泛起微醺时候的浅晕，仿佛在告诉我：应付这类难题难道不是我的拿手好戏吗？
你的一双纤手捧起我的下巴，两人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一起，示意我不要再发问了，我也不肯错过这许久不见的温存。你的意思是要我勇敢地向不论是葛山还是Aska或者任何别的什么挑战径直走过去对吗？
12.“二人世界”
你说的对，即便葛山已经完全掌握了KANSEI并购案的底细，他费劲心思打探我的动静，其实不就是希望让我分一点利益给他吗？他的精明算计背后只是极为卑微的摇尾乞怜，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穷凶极恶。我一直惧怕的都不是某个闯入我私密生活的恶魔，而是内心深处的贪念。
谢谢你的鼓励，我已经决心尽快约见葛山，甚至打算在见面时主动提起那个项目背后的黑幕，因为这在资本圈里早就见怪不怪。短期内要拿到全部的返佣确实非常困难，需要很强的财税筹划和法务支持，说不定我可以把葛山也拉进来一起努力，这可能反而有助于早日实现咱们的梦想。
和你醍醐灌顶般的交流给我以莫大的宽慰和启迪，让我从思想的死胡同里面走了出来，希望这件事能够从此由身陷其中的泥淖变成变成深流的静水吧。
对了，关于钥匙的那件事也已经有头绪了。我拿起一串门钥匙晃了一晃，这是最近全资在东京都西中野地区买下三层“一户建”的钥匙。如果不是因为能见到你，这串钥匙我谁都不给看，因为它来自于KANSEI项目中应得的那笔返佣和我们这几年共同的积蓄。
这事之前一直没有着落，所以我心里始终在不停地惦记，生怕出了纰漏。以至于一有人提起和“丢失的钥匙”有关的事情我就极为敏感，仿佛这些都是为我而来的，其实这不过是所有人每天都必须考虑的常规话题罢了。我之前误以为这一串巧合是从葛山的那句“你将成为我解决这个难题的钥匙”开始的，其实不然。几年来我一直心心念念希望为咱们共同的精致生活购置一套独栋，而长久未能如愿让我心中那串钥匙也始终处在遗失状态。
现在好了，钥匙已经到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经营属于自己的二人世界呢？
你迷人的眉目依旧深情地望着我，仿佛在说“过去的这些岁月里又有哪一天我们没有生活在只属于自己的二人世界里呢？”
13.那个背叛你的人
为了一切如你所希望的，我回家后开始积极准备和葛山最后交手时的话术。反复构思和尝试之后，我突然想起那部始终没看完的《教父》。干嘛不从那里寻找灵感呢？那毕竟是可以窥探对手内心的捷径啊。
就在整部剧情中的人物都将如预期的那样回归历史的尘埃之时，我看到了衰老并即将死去的“教父”科里昂最后向小儿子迈克尔传授的秘笈：
……敌人会安排一次和你的会面来杀死你，而那个你身边出面劝你去和敌人见面的人就是叛徒……
这句话令我全身战栗不已，犹如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般，而那之前始终躲在暗处若隐若现的人影至此大白于天下。
Aska的出现只是一个诱饵，其目的不在于从我这里拿到什么底牌，而是将我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陷入情网直到你的妒火被激起。真正和葛山在背后勾结的其实恰恰就是你，这正是为什么Aska能够打探到的信息根本不重要，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秘密。
设想明天的我如你所愿手无寸铁地走向葛山兴吉，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呢？也许是埋伏已久的警方、记者们一拥而上，利用他们掌握的录音和书面证据一举将我捉拿归案……不不不，那样的话葛山就完全无利可图了。像他那种财迷，每次都约我到Starbucks，不就是因为那里付款都是通过每个人APP上的积分实名预定所以不用替别人买单吗？
更合理的一种可能就是：你们俩同时出场，将底牌完全摆在台面上，向我联合提出一个极其高昂的要价，让我无法拒绝也没有能力反抗。
我明白了，这些年来你一直就对于把那笔返佣的处置权交给我心怀不满是吧？你觉得我会私吞那笔巨款然后把你甩在一边，尤其是Aska的出现更加坐实了你的猜测。可我也要问一句，把她派到我身边难道不是你和葛山共同的预谋吗？诚然，我在好几件事情上都背叛了你，但你也要明白，我们两个毕竟是不一样的对吗？除非你至今都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就这样吧，贱人！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来我家里做一个了断吧，就在那座我承诺为了咱们共同的二人世界费尽心机买下的“一户建”里。我会把那串遗失已久的钥匙交给你，让你做这房子的主人，如你还有任何冤屈就也请一并讲明。
14.发布
这支眉笔已经被用得太久了，我轻轻一扔它就飞向了房间另一角的垃圾桶中。画这样一个大妆耗费我太多的时间了，我把半边及腰的假发拢到耳朵后面，蕾丝胸罩的肩带向上反复拉了几下，你对我这个样子还算满意吧？
见一切都整理好了，我提起那面精巧梳妆镜的一角，光着脚走向门口。自从那晚之后我就把过去挂在门后的包包们全部藏进了衣柜，这样它们就再也吓不到我了。我最近买了那种星空背景的投影灯，一打开整个卧室顶上都变得亮晶晶，以后就算做噩梦也将是童话故事般的。
因为这次是在家里，所以咱们都不必像每次去“鸢屋”时那样拘谨，我在内衣之上只罩了一件半透明半长的冰丝睡袍，也不必费劲地把脚塞进狭小的高跟鞋里。
我把镜子支在餐桌上，只看了一眼就翻转过来，背面是你最后留下的黑白影像，那是我私下花了大价钱从警视厅的朋友手中买下的。从放大的瞳孔、张开的嘴巴和原本清秀却变得扭曲的面容可以想象出你濒死时候的绝望和不舍。但我实在是爱莫能助，谁让那是一次意外事件呢。我端起只有小半杯的红酒向你致意，在我这儿就请自便吧，这里只有咱们俩了。
说实话，那天给我最大震撼的不是你的轻率，也不是从此陷入孤独的苦楚，而是周遭一切人的冷漠。你在东京都没有任何亲戚，这其实跟我的父母拒绝远离新潟乡下来大城市生活是一样的。但你过往那么多同事、同学或者各种朋友，竟然始终对你的死去毫不知情，也没有人肯花哪怕一分钟关注一下你的动态或者八卦你近来的生活。你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就像这个月份里烈日下的雪糕一样，最后一口没舔到的也就融化掉落在了地上。
为了满足你的特殊癖好我一直扮成这副样子，连我自己看了都不免恶心和嫌弃，不过从今天之后就不再需要了。现在天气这么热，我手臂上以后没法再套上那个颜色苍白埋着淡蓝色静脉的乳胶皮肤手套了，甚至这身戏装可能也得全部扔掉，因为就像你一直担心的，我真的可能会和Aska一起生活下去，谁知道她的癖好又是什么样的呢？我总得从一个她仰慕的成功金融男做起吧。
“咚、咚……”房间里回荡起午夜的钟声，按照我们的约定，每次夜半十二点钟后就该扮演你的角色进行日常更新了。
我打开了你的Instagram账号，自从那天起我一直在代你进行日更，每周推介一本新书，希望能有人发来读后感或者要求分享心得，尽管一直没什么人理我。事实上那些书我很多都没看过，别问我为什么要给别人推荐自己都没看过的东西。
至于葛山近期不断给你发来的那些私信，我都按照想象中你的思路进行了回复。至于为什么没有实情以告，其实是因为你这个账号太冷清了，现在总算有人愿意主动联系，尽管始终在谈庸俗的金钱和灰暗的阴谋，但我怎么舍得放过这个能够代你进行交流的机会呢？
可惜现在我玩得有点过火了，给葛山总带来太多不切合实际的期待，该为这场闹剧做一个结尾了。对不起，小雪，我一生中最最宝贵的财富，是时候在你账号上发出那篇绝笔了：
讣告：
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宣告：
相马家最最亲爱的家人小雪，因意外事故于令和七年五月二十日星期二凌晨零时许不幸骤然离世，享年四十三岁。
守灵：略
告别式：略
火葬：略
谨此说明：由于事发突然，倘有未能及时通知或疏漏之处，恳请各位亲友海涵。恳辞一切奠仪、花圈等。各位的心意至为感激，这已经是对逝者生前情谊的最好纪念。
以上为本应在五月份小雪意外去世时发布的讣告，因故耽搁了，这里我只好代为简略补发出来，还请各位亲友不必挂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