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忙,叫着双抢 ----jeff
“双抢”是什么?我们农村的抢收与抢种,抢收成熟了的稻谷和抢种秧苗。双抢是我们当地的专属名词,也许是地方性用语,它是属于我们农村人的,伴随着我们从学生时代到社会知青,从幼稚童年到长大成人。双抢对于我们始终有一种恐惧的情节和痛苦的记忆,那份艰辛和疲惫难以言状,那一份沉甸甸的担子就像是我们肩上的责任,一直到现在不敢稍许松弛怠慢。有了双抢的经历,以至于在后来的那些人生岁月里,或痛苦,或屈辱,或艰辛,或劳累,那都不是事,应对起来也镇定从容。
双抢其实是在抢时间和抢节令。农村人种田是靠天过日子,种田种地讲究农时,所谓的“季节不等人”,一到农忙时节,就必定有一番紧张的“战斗”。
对于种田人来说,稻谷不仅是半年的口粮,也是家庭收入的最大来源,还可喂养小鸡,小猪。稻草不仅可以当柴禾做饭,也还可以喂牛。因此,双抢对于我们农户是头等大事。
每年的双抢大致是在7月初开始,到7月中下旬结束,前后也就半个月左右。7月份刚好是学生们放暑假的开始,所以我们每年都能赶上。教科书上说,小孩子要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嗨!那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太小儿科。我们自从有劳动能力开始,就帮着大人干活,简直要顶半个劳动力。我们不屑做力所能及的收收捡捡的小事,常常跟大人们一起下田地劳动,是家里的好帮手。
放暑假了,紧张激烈的大生产运动也开始了。
天麻麻亮,奶奶就开始喊我们起床:“要起来了,你妈妈她们早走了”。边喊边嘟哝:“某某家都割半块田了,乘早上凉快做点事,等会天热就能好好歇会”。睡梦中我们应承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大约喊了三、四遍,太阳也出来了,天光大亮。我们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揉揉惺忪睡眼,草草洗漱了一下,拿起镰刀昏头昏脑地往田里赶。等我们赶到田边,大人们已经将一块田快收割完了。大人们虽然有时会假意地唠叨一下,但不会真怪我们。于是,我们很快加入了劳动的大军。
早上的太阳就有点热辣,照在身上后背发烫头皮发痒,但水里还是凉悠悠的。我们光着脚踩在泥泞里,背弯的像张古老的弓,手里的镰刀不停地挥舞,稻子在我们手下不再高傲,纷纷臣服着俯首听命。割稻子用的一种弧形镰刀,有锯子一样的细齿,不小心就容易将手指割破。大人们除了不断嘱咐我们小心外,也给我们传授安全防范经验。我们挥洒汗水,我们也收获着丰收的喜悦和劳动的成就感。成群的蝗虫被我们赶着往前飞,飞到前面又停下来继续吃稻谷的叶子。
一般来说,早上基本能将稻子收割完毕,然后,男人就干力气活,打谷子或者挑稻谷。割倒的稻谷有的是在农田里当时就打下来,用一种叫罗斛(音)的农具,将成把的稻子举过头顶,然后狠命地摔打在罗斛的边缘,稻谷就飞落进罗斛里。稻草另外码放。条件好的农家很多自行购置了脚踩的打稻机,效率比用罗斛摔打要高的多,一个人可以顶3-4个人,要轻松许多,稻谷也打的干净。用打稻机的时候,一个大人站主角,我们小孩就在旁边协助,或者帮忙用小脚狠命地踩机器,或者将稻把递给大人,或者帮忙锁稻草,反正谁也不会闲着。
打下来的稻子被装进蛇皮袋,然后由男人们挑回家晒。蛇皮袋就是那种装化肥的袋子。刚打下来的稻子含水量大,满满一蛇皮袋能装60-70斤,一担往往有一百三、四十斤重,挑在肩上起步都非常艰难(小的时候大人们不让我们挑担子,但随着后来逐渐长大,就学着慢慢跟大人分享他们的责任和艰辛)。更难的是那些田间的小路和上坡路,还有热辣辣的直射下来的阳光。
挑担子的事基本是大老爷们的事,重担让女人走开。干重体力活的时候最受欢迎的是突然来个大力士,如果来了个麻利的汉子,仿佛是个大救星。面对装满谷子的沉重担子,我们这些“懒鬼们”于是脑洞大开,各种奇思妙想在最平凡最不起眼的田间地头迸发出来。或说,要是在扁担的两头各绑一个大的气球,那挑起来就毫不费力;或说,要是发明一种带螺旋桨的扁担,像直升机一样就好了;或说,要是在担子下安两个轮子...反正是各种非常不靠谱的鬼点子都被我们想尽了,结果还是要靠双肩一担一担往家挑。在最艰苦的时刻都喜欢做最美的梦,体现出了我们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重体力活最喜欢人多,大家都亲帮亲邻邦邻,今天给我家明天给你家帮一天工。人多做起事情就快,边干活边聊天也不觉得累。而这时候,天南海北的各种新闻趣闻奇闻绯闻也都纷纷粉墨登场,田里不时激荡着轻松欢快的笑声。
“打中伙”就是中途休息时来点吃的补充能量。中伙的食物多种多样,可能是饼干,可能是米粑或农家小食品,可能是西瓜或者冰棍,也可能分到一个“插田蛋”。
一上午的紧张劳动后,收割基本能完成,接下来下午就能插秧,过一晚秧苗可能就稳定下来。挑担是力气活,多是汉子们发挥潜力的场所。插秧是细致活和技术活,既要快又要正,还不能插太深,最好是秧苗的根贴着浮泥,根埋的太深难发开。但也不能插太浅,根埋的太浅不利稳定,容易漂浮在水面。有农谚云“秧苗插的正,可以抵场粪”。男人们做主要的劳动,女人和孩子们多选择插田。大人们插的秧苗又快又整齐,小孩子插的歪歪倒倒的有的浓密有的稀疏。插秧是退步向前的活,有诗为证:“ 手把青秧向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插得慢的往往落在前面,这时候就有人打趣:“看某某,又插到我们前面去了”。有时候我们为了赶工,插田要到很晚才回家。或者是为了扫尾,就需要拖延时间到天乌麻黑,借助一点微弱的星光,听凭手感在泥水里起起落落。
傍晚的时候,天地间有很多蚊虫在飞舞,水田尤多,冷不丁就咬你一口,等你感觉有点痒,想洗洗手去拍死它,它却趁你不注意早就飞走了。除了蚊虫,更让人心烦的是小咬。小咬成片成片的,不断在你的头顶盘旋,赶也赶不走,稍微不注意就被它们袭击了。小咬比芝麻还小,但很厉害,被它咬上一口,会起个很大的包,又红又痒,包比小咬的身体要大不知几百倍。
午餐一般都很少喝酒,因为下午大家还要继续干活,怕吃酒误事。倘有人特别喜酒,就稍许喝点,主随客便,也不过多劝。喜酒的喝了酒体力恢复快,精神也好,干活不觉累。到晚餐则可以放开胃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主人也会非常殷勤地敬酒,或者让家里人轮番上场陪客人喝,气氛热情洋溢,对客人的感激也都在频频的举杯中尽情表达。酒酣耳热之际,一天的疲惫很快烟消云散,浓浓的乡情在大家的互相帮助中弥漫着。
晚饭后,大家酒足饭饱,就做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大人们要么看看电视,要么洗个澡好好睡个觉,好尽快回复体力准备第二天的紧张劳动。那些精力过剩的小孩和年轻人不会安分守己去早睡,在某个人的怂恿下就到公用的打谷场去学骑车。于是你飞鸽,他凤凰,她永久,各种名牌闪亮登场,在朦胧的月光下嬉戏追逐,青春的活力驱散了劳累,生命的旋律在天地间回荡。
双抢也是农人们划分季节的标志,双抢之前可以认为是上半年,双抢一过就是下半年了。
农村人时间还是蛮自由的,除了几个譬如双抢这样的节点比较忙,其他时间都不会很赶。时间的支配上比较自由,农闲时节要么靠打牌打发闲暇,要么找几个人一起喝老酒,或者天南海北闲聊山海经。
双抢大概是农人们一年里最忙的一天了。忙在哪里?因为在大致1-2天的时间里,要把一个农户半年的粮食收割完,再将秧苗插下去,需要做的工作通常有割稻子,打稻子,挑回家,犁田,上肥,插秧等这些程序,不仅忙而且累。更难受的是,双抢时节往往也是一年里最酷热的季节,高温的年份气温可达38度以上。故而,一提到双抢,对于我们仿佛大难来临。双抢一过,大家似乎解脱,再要说忙,恐怕要到过大年的时候,但那时是享受生活。
以前我们种两季,后来改种一季,现在很多农田变成了旱地,旱地又变成了房子。看到成片成片的良田荒废,变成了旱地,变成了宅基地,变成了垃圾处理场,真的很心痛,也为以后农村的出路不禁隐隐担忧。农民一旦失去了土地将会怎样?让一部分人从土地上解放出来是对的,这些人变成了城市里的新市民,不仅开阔了眼界,经济上有很大改善,对城市建设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农村闲置出来的土地如果沦为荒废,甚至可能是永久性失去耕种价值,这不能不认为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土地不仅是属于农民的,不仅仅养活了老百姓,也同时滋养着所有人,滋养着天下苍生。你觉得城市里的钱好挣,觉得浪费土地无所谓。但土地是稀缺的,资源是稀缺的,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在想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依然是非常突出的。现在我们肆意浪费和挥霍资源,不懂珍惜,总有一天会遭到大自然无情的报复。其实,相关的后遗症已经逐渐显露出来了,我们的耕地大面积减少,我们的土壤严重退化,我们农田成片地受到污染,我们的荒漠化进一步加剧。所有这些都是人类犯下的错误导致的后果,都是我们不懂自然规律的结果。中国靠什么养活中国人?难道是靠进口食品,靠转基因食品?且不说转基因是否安全,毕竟中国人的口粮要自己解决才符合战略安全,总不能让我们的粮袋掌握在他人的手里吧。俗话说“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如果中国的土地养活不了中国的国民,国家就不安全了,社会就不稳定了,一切的幸福美好生活更是无从谈起。
农村生活虽然没有城市里那样多姿多彩,生机勃勃。但农村是我们的根,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经济发展再好农业也是重中之重,是国家发展和国民生活的先决条件。俗话说无农不稳,饿的时候你总不能抱着钞票啃房子吧。
双抢作为一种地方性传统,是农村特有的一种时令。这种传统或时令或许已经永远走进了历史,成为我们记忆里的一道风景。我们时常忍不住透过这道风景去回味我们经历的那些艰苦的岁月,去触摸沉重的社会边际。历史,是不能随便忘却的,忘却历史就可能幼稚,可能浮躁,可能犯错。
记忆中,有一种忙叫着双抢!
----2016--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