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你快看屋檐下那些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好些年都没有见过了。”老家下了一场大雪,嫂子在家族群里发了一张老家的近照。
“真漂亮,一串一串的冰溜子,简直是美爆了!”我一边感叹着西乡的雪冷,一边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这个临近年关的寒冬腊月里,可惜我身在南方,看不到现实中的冰溜子。
不过,幸好我有回忆,回忆里不仅有那晶莹剔透的冰溜子,还有妈妈做的菜、爸爸点的柴火、弟弟妹妹的鼻涕、熊熊燃烧的火苗、门上贴的门神......
记得那一年,腊月二十九的晚上,突出其来的一场大暴雪,让老屋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瑞雪兆丰年啊!”爸爸起床后,推开大门说。
“下雪喽,快起来,我们要打雪仗。”我一脚踹开了被子。
“姐姐,我还想再睡会儿......”妹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你们再睡一会儿吧,天太冷,我去生火做汤圆,等煮熟了再叫你们。”妈妈给我把踹开的被子,重新盖上、压紧,尔后转身忙去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姐弟几个吃过妈妈做的汤圆,弟弟和妹妹去玩了,妈妈拿着菜刀,提着一个高板凳去火笼屋(方言:指农村烤火熏肉的屋)。火笼屋的光线比较暗,我打着手电筒给妈妈当向导。妈妈站在高板凳上,望着檩条上那一排排整齐挂着的腊肉,她左挑右选,取了几块最如意的,用来做年饭与卤菜。
妈妈将肉取下后,我帮着她烧猪毛、洗肉和卤肉。
爸爸则带着一边玩耍的弟弟和妹妹,在西侧的院坝里堆积了一些干草和枯枝,他们是准备开始生火了。
老家有个习俗:大年三十必须烧一堆柴火,让大火烧掉那些不顺心的事儿,来年都是幸福和平安伴随。
灶火房(方言:指厨房)里正“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是妈妈在准备团年饭了,我弯着腰身用力地往灶洞里添柴火,一大锅卤料在熊熊烈火燃烧下,“咕咚咕咚”得沸腾着,扑鼻的肉香味四散开来,惹得馋嘴的我,忍不住流出了口水。
“想吃吗?”妈妈停下手里的活。
“......等弟弟和妹妹来了一起吃。”我抿了抿嘴、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妈妈扬起手里的筷子,她刚刚试过了,这些肉已经可以起锅了。“熟了,曦,去叫弟弟妹妹来吃哟!”
色泽红润的猪尾巴,热气腾腾地躺在装肉的盆子里,惹得我们姐弟几个围着灶台团团转,嘴巴还吧唧吧唧不停地咂巴着。
妈妈拿起菜刀,“咔咔咔”几刀下去,猪尾巴被切成了几段。
我是大姐,分配给我的是靠近猪屁股那一段,望着肥腻且冒油的它,我真的没少哭过,我觉得妈妈有些偏心,好的都留给弟弟和妹妹了,而我只能吃肥腻的大块头,呜呜呜......
多年以后才知道关于吃猪尾巴事儿,也不能怪爸妈,那时弟妹都小,听说吃了猪尾巴,以后会少流鼻涕。
爸爸堆好柴,点了火,又自制了一些浆糊,它们是用来贴对联、贴门画的。
十来岁的我,记得对联的上联是:龙腾虎跃气象新;下联是:万里江山一片红;横批:太平盛世。
买回来的年画,一张画的是秦叔宝,另外一张画的是尉迟恭,这两个唐朝的开国大将,被当作守护我家平安的门神,分别贴于两扇木门上。
贴好了对联和年画,妈妈在灶火房里大声提醒:“你们去给祖先‘送亮’吧,回来了,我们一家吃团年饭。”
爸爸在堂屋里,取出火纸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纸币,开始印火纸。
印好火纸后,又准备了一瓶酒、三个小酒杯,尔后将它们和鞭炮、香烛放在一个提篮里(方言:指用竹子编织的篮子)。
妈妈从灶火房里出来,她用盘子盛了一大块“刀头肉”(方言:指最好的熟猪肉被切成了四方块,它是专门用来祭拜祖先的)递给了爸爸。
在祖先长眠的墓园里,爸爸带着我们姐弟几个挨个祭拜,我们烧纸钱、放鞭炮、跪下叩头......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邻近墓园的孩子们听到放鞭炮的声音,三五成群地跑过来,他们争先恐后地拾掇着散落在墓地四周,那些未炸的鞭炮。
伯伯、婶婶、叔叔还有堂兄、堂姐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整个墓园开始热闹起来,鞭炮又响了起来。
有一个堂姐,她捡了根鞭炮正准备转身吓唬其他姐妹时,可她没注意身边发生的状况,一颗燃着的鞭炮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的背上,“叭”的一声,鞭炮炸了。不仅吓她一跳,而且炸坏了堂姐新买的袄子,惹得我们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祭拜祖先后,我们各自回家吃团年饭。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脚下有节奏地发出“咔滋咔滋”的声响,就这样,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赶。
妈妈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菜,有香肠、鸡肉焖野生菌、粉蒸肉、小炒肉、卤猪耳、卤鸡腿、卤鸡爪、鸡蛋、血豆腐、豆腐干、凉拌菠菜豆芽、凉拌粉条、酸菜鱼……爸爸拿出一瓶“城固特曲酒”,可他为我们准备的却是饮料,他说我们还太小,喝不得,喝了怕影响智力。
插个题话外:那个时候的妈妈,还没有学会酿酒。要是放在现在的话,爸爸肯定不会喝“城固特曲酒”了,他一定会选择妈妈为他特意酿的“爱心牌苞谷酒”,喝千杯,也不会醉哟!
一大家子人围着桌子,其乐融融地吃年饭。
“孩子他妈,今天有没有给家里的‘旺财’,舀几块肉啊!”爸爸放下酒杯,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有的,夹了三块大肥肉,还舀了一堆碗饭。”妈妈笑呵呵地望着爸爸。
弟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为什么过年了,还要给狗吃肉呢?
爸爸拍拍弟弟圆圆的脑袋:“看看狗先吃啥,如果狗先吃肉,就代表明年的肉贵;若狗先吃饭,就代表明年的粮食贵。”
妹妹起身掂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要给爸爸、妈妈和三叔斟酒。我们几个也有样学样,给三个长辈每人斟了一杯酒。
爸爸的酒杯里,总是留着一点酒,没有喝完。他笑着说,这样是为了年年有余。
吃完团年饭,我们姐弟几个帮妈妈洗碗和扫地,而爸爸去堂哥家“串门”去了。
三叔则在家烤火。
妈妈收拾好一切,又开始在灶火房里忙碌了,她在炒瓜子和花生。
我们姐弟几个在院子里,放着捡回来的那些散鞭炮。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没有平板、没有电脑,甚至我们没有电视......
天黑了,我们围着火堆烤火、聊天,吃着妈妈现炒的瓜子和花生。
虽然屋外寒风呼啸,而屋子里却暖哄哄的,大人们讲的那些笑话,时常引得我们姐弟几个笑得前俯后仰。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了零点,新的一年来临了。
妈妈催促着说:孩子们,该睡觉了,明天一早,你姑姑她们要回来呢!
正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我们姐弟几个穿上了新衣服。当然,还有那从年头盼到年尾的“压岁钱”,也顺顺利利地装入了我们的口袋里。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
近几年的春节,只有弟弟在家陪爸爸、妈妈和三叔过年,他们看春晚、围炉烤火、吃茶点。
如今,座座高楼拔地而起,网络蔓延无限发展,家家户户不仅有了电视,还有了各种各样的高档通讯联络工具,只是这些已经将儿时的年味,给不小心弄丢了。
我家在西乡的一个偏远小山村,随着国家的好政策逐步落实,家乡也开始了新农村建设,很多亲戚都搬离了老家,有的到镇上买了屋,有的到城里居住......
偌大的村子里,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了。以前浓浓的年味,随着时代的变迁,它的热度正在年轻人的意识里渐渐消褪,过年的气息,已慢慢地与我们这代人渐行渐远。
大唐的秦叔宝和尉迟恭的门画,估计早已是绝迹江湖好多年。
至于说对联,幸哉!这个暂时可能还有,但也不多了。
看看年轻人回家过年,不是围着桌子打麻将,就是一伙人打纸牌;连三、五岁的小朋友都学会了打游戏,或是抢红包。
试问:还有谁能陪父母看春晚、围炉烤火、嗑瓜子、吃花生的?
又是大年将至,出门在外的游子们,今年过年是否能放下手机,去找回已丢失的儿时的年味,陪家人看春晚拉家常呢?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