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是台湾导演黄信尧执导的第一部剧情长片。这部电影是导演原先拍摄的短片《大佛》的基础上延展而出的110分钟的长片。导演模仿苹果手机的命名,给他的这部电影取名为大佛普拉斯。听上去好像是很随意的取了一个名字,看完电影会明白,整部电影与“随便”这个词没有关系。
电影从一场送殡的画面开始,黑白影像中的乐队吹拉的曲子是《友谊地久天长》。很奇怪,送殡为什么用这支曲子?直到影片结束,导演没有给出答案。这支曲子在电影中出现了两次,另外一次是男主人公肚财的送殡路上,观众到此时大致会明白,送殡为什么会是这支曲子。被归为文艺片的《大佛普拉斯》包含幽默、喜剧、暴力和孤独、性的同时,还有悬疑和魔幻同为其间。整部影片以黑白画面为主,影片出现的彩色画面是通过行车记录仪记录的影像来展现。色彩对立的差异起初并非导演刻意为之。导演黄信尧在拍摄短片时,因为经费上的不足,采用了黑白色的拍摄,制作长片时延续了这一拍摄风格。
收破烂为生的肚财、在佛像制作工厂兼职守夜的菜埔、看便利店的土豆和他们的名字一样,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他们和佛像制作厂的董事长黄启文,这个在政界人脉深广的商人之间不存在切入彼此生活的可能性。全然相隔的阶层,是永恒的隔离,同时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之一。导演叙事视角的细微之处在于,肚财他们是视角的一部分,但没有简单地把这个视角一镜到底,早在电影的片头,导演用他闽南腔的旁白告诉观众,他会三不五时地在电影中说旁白。因而,旁白也成为影片的叙事视角。镜头后那双清醒的眼睛,使得同情没有沦为居高临下的空假的窠臼中。
在这部影片中,镜头下细节的捕捉,既成为人物真实性的一部分,也把小人物似乎注定的悲剧埋下伏笔。肚财把捡来的破烂卖给回收站,他期望老板在价格上多付他二十元,老板回他说,如果不是看在高中同学的份上,根本不想收这些破烂。肚财沉默地垂下眼睛,眼皮眨了几下,看着地面。当他去到菜埔那间狭小的用废旧车厢改造的门卫室,他说话的声音大起来,颇为自信。与肚财相对应的菜埔,胆小怕事,勤勤恳恳地打双份工,养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导演在旁白中说,人和人之间很奇怪,每天能看见的人,却不认识他。导演说的是那个叫释迦的流浪汉,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知道他从哪里来。释迦每天做的事情,就是骑着单车在村子里逛来逛去。释迦唯一的朋友是肚财。肚财死后,释迦羡慕这个唯一的朋友,肚财的死,好歹能在地上画出一个人形,如果自己死了不会有人知道,直到尸体烂成一滩水,最后就是地上的一个圆形痕迹。孤独没有阶层之分。孤独,存在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导演没有刻意强化这一点,而是通过微小容易被人视而不见的细节呈现。
影片中有不少隐喻和引而不发的镜头与政治相关。拂去这层面纱,被肚财称为“有钱人的世界是彩色的”,的那个世界,导演巧妙地藉由行车记录仪让观众同肚财和菜埔窥听另外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行车记录仪记载车内封闭空间里的声音,拍下的是车外流动的空间。这部分画面是彩色,影色的差异对立没有停留在视觉色彩的变化,如同影片中所示的那样,底下隧道之间有少为人知的连接通道。偷听记录仪上的声音,如同隧道之间的暗甬。偷听带来的兴奋,刺激了肚财的胆子。他和菜埔知道了黄启文和政界之间的往来,和不同女人之间的隐私,也知道黄启文还是一个同性恋。他们俩人没想到,听到最后,知道黄启文谋杀了要挟他的情妇。
没有人追问肚财的死。村子里的只是奇怪一个买不起酒的人,怎么会因醉驾被撞?菜埔明白肚财的死因。胆小的菜埔等待随时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意外,他想把老母亲托付给叔叔。亲缘关系里的疏离和冷漠,不到两分钟的镜头,道尽了其间一眼望到底的冷。影片中让人产生的恐惧的不是黄启文杀人,也不是他把尸体放入佛像的肚中。渗入菜埔骨髓里的人的秘密后,恐惧带来的不安使得他们寻求另外一种安慰。找人扶乩,未果。土豆带他们去中正庙找顾庙的亲戚帮忙。影片里的黑色幽默,在这个情节上又轻又重的一笔。冷清的中正庙里,顾庙的亲戚并没有帮他们,亲戚说,神也看人的,不是谁的事情都接的。
片子中有个情节是肚财在收破烂的路上被两名警察强制带回警局。或许,肚财早晚会遭遇这样的事情,肚财赖以生存的助力车被没收,可能不太能激起人的同情。导演在这里不动声色地伏了一笔。电影里的魔幻和荒诞与小说里的魔幻和荒诞,应该说是殊途同归。魔幻和荒诞是外相。菜埔、土豆和释迦在给肚财送殡的路上,太阳天下,路面汪出了很深的水泽。导演旁白说,这是肚财要和朋友告别,送别到此为止,前面的路肚财想一个人走。影片中不乏笑料,笑过之后的哀伤就像路上的水泽,无可言说。
导演在旁白中说,“社会常常在讲要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生活的生活之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着饭碗就没力了,哪还有力气去讲那些有的没的。”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是一金字塔式的结构,黑白影像中的小人物正是金字塔的最底层。
护国法会上,在金刚经的念诵中,法相庄严的大佛佛光普照,经声不绝,影片渐至尾声,被藏在佛像肚子中的尸体该怎样揭示真相?突来的风,熄灭烛火,众人诵经声蓦地静默,所有人都听见了从佛像肚里传来的“嘭嘭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