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
他从来没有立体过,只能算一个意象,附会在我的所有故事里。我可以这样说吗?逻辑会不会不通顺。随意?噢我很难阻止自己雕琢字句,哪怕他们看着没有逻辑。寻找韵律吗?也不算,大概就是一种自保动作。我是不是说的太琐碎了?还没办法切入正题。
不介意的话,请跟我一起想象一个女孩。十六七岁,有点胖,一米七左右,不太好看----不是苛刻标准下的,是你可以理解的那种不好看,眼睛被肉挤成一线,笑起来像一棵张牙舞爪的多肉植物。不太修边幅。勉强算是开朗外向,朋友不少,相交也真诚用心。不要对着我想象她,你的善良会把她美化,按我的描述去虚构吧,这样故事反而能真实些。她喜欢游泳,和不认识的人交错在深浅不同的水层,无法也不需要触碰。她的日子很普通,过着过着却常常给她一种一脚踏空的虚无感,为一种填不满的莫名的需要。
平时忙些什么?不忙什么,她有什么好忙的。如果要说,大概是忙于找补被抛落的恐惧感。周围的人行色匆匆,各有方向可以奔忙,似乎很轻易就做出把她落在后方的决定。她听人说过,路是走的人的行李。也不知道是什么逻辑,她相信重复打包一样的行李就可以跟随先行者到达同一个露营地。简直莫名其妙,朋友去外地学化竞,于是她也偷偷地叫朋友帮忙报了名,打着旅行名义给身边所有人来了一场先斩后奏。还好,也就七个多小时的车,学校也不太难找,虽然说是郊外,手机还是查到了几趟公交。行李不大,都是书,拉着跑上跑下找校区扭了手。
那天她穿的很丑,随意散漫到让人疑心她是不是可以丑出乐趣来。她把箱子很不容易的搬到班导面前,汗珠摔下她看到班导嫌恶地皱了皱眉。班导是个年轻男孩,眼神在空中抛掷了一下,跳过她转而去盯着行李“你报的班我们今年没开,那个班只针对没有基础的学生,这次来的学生大部分是事先学过的,回家吧。”
他的视线回避了她的询问。
我不饿,你叫自己那份就好。
我继续可以吗?好。
我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娉婷袅娜的女老师,想走过去搭话。因为对自己长相不自信的缘故,我对女孩子总是放得开些。以后养孩子我绝对不会说他丑,如果他真的不好看,镜子也藏好。我一边走一边想。不过我刚刚张口却在女老师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投影。太悲哀了我想,避无可避。
于是我干脆利落地转了身,如果当时穿的是裙子我大概可以转出一朵花。
“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我还是被叫住了。于是情理之中的,我还是在新校舍落了户。
A班教室门口,她看着那个自己不敢报名的竞赛班,感觉自己是一粒混进种子中间的铜豌豆。身边所有人都野心勃勃地等待发芽冒尖,只有她感觉不到刺激信号。“妈耶,都是大佬”,她面无表情地把茶包怼进保温壶里,浓的红色染指睡眠。Fight or flight?
留下吧,大概得归功于她骨子里得天独厚的熊,她不习惯抗议或者拒绝。“脸皮厚点,就当作是欣赏老师的盛世美颜了。”
Day2
桌子上的柠檬水是给我的吗?还是温的,你真贴心,谢谢。
接着昨天说下去吗,还是直接开始讲他?不我是害怕自己浪费你的时间。不是浪费?你真温柔。
那我开始了。
我在A班读得磕磕绊绊,毕竟底子摆在那。我天天赖在第一排,依旧是第一个到课室和最后一个离开。老师换了两个,机构很厉害,还请来了北大的教授。第一节课,他在台上开着北大的笑话,我看着自己空白一片的习题册,心境大概是咫尺天涯。那什么,“暝色上高楼,有人楼上愁”,下课的节点正好赶上当地的日落,我的练习册还是空白着。卞老师涵养很好,哪怕我在一群讨论顺反磁性的孩子里纠结P区元素是指什么,他也只是愣了愣就把话头接过去了。下一个老师直接得多“今年没希望了,基础不好,明年再来吧。“是很诚恳的态度。
不怪他,有什么好责怪的吗?人家不过说了实话。可惜这建议我没办法接受罢了。高中已经走完三分之二,哪能中途为什么虚无缥缈自己也讲不清的需要重新来过?那份不安和无法填满的需要是一种动力,可它的模糊不清甚至比弗洛伊德的利比多力更让我难以启齿。它虽然支撑着我一次次试跳,去追逐离开的朋友的背影,可是它的模糊不清同时约束着我的追逐,让我看起来胆大包天却生活得四平八稳从不出圈。
一言以蔽之,什么突飞猛进的主角光环,是没有打开在我的头上。有烟吗?
不我不抽,只是想起电影的情节,挫折之后一根烟一杯酒一个拥抱过后可以“天堑变坦途“多么天真可爱的浪漫。不羡慕,因为电影里的人最精彩的故事才寥寥几小时,按比例缩放罢了。
这段混入优等生的日子结束得像它的开始一样仓促,因为G20的安保问题,提前结课了。武警封锁了校园在排查安全问题,大概晚饭后不久吧,我拿着快没电的手机查到了末班车刚刚开走的消息。幸好那天刚好有熟人在市区旅游,已经帮我订好旅馆,我只需要设法离开郊区。叫不到的士,滴滴打车还没那么普遍到我的老年机上。不想一个人在郊区一所被清空的学校过夜。是矫情,可如果不是那分害怕被落下的矫情我也不至于在那里。
厚着脸皮找人拼车,被反复拒绝。天性拒绝坐以待毙然而自尊向我强调体面。
最后还是劝我留下的女老师帮我联系到愿意拼车带我一程的人。
我拖着行李像条圆头圆脑的蠢笨鲇鱼出现在他面前。他站在车边,自然地接过我的箱子放到后座再替我拉开车门。
受宠若惊。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还是会在意同龄人的看法和行为尤其是还算好看的异性,不够自持。
不敢直视,躲避他像躲避光。低头上了副驾驶,他和他的朋友挤在后排。路灯很稀疏,恰好有光打在他的脸上,被尽数敛入他的眼睛,四周黑如鸦羽,我的思绪在他的目光和照顾下烧灼。该不该开口道谢,该不该随便开口聊些什么至少给他留下一点印象。他声音好听。
我说不下去了,抱歉。
关于他的记忆被打包在他有了恋人之后彻底上锁,自觉失去叙述资格。求你,没什么大用的,不要追问了。只有无关紧要的事情才条理清晰。
我离开一下,谢谢。
我还是回来了,没有像你预料那样逃跑。
我不能逃开…….不可以半途而废。打开我的包,里面有绳子,请绑住我在椅背上,忽略我的颤抖,控制住我的挣动,不太疼,我受得住。
好,现在去拿我在旧物店里淘来的小音箱。
谢谢你的配合和不放弃,你真好,快要爱上你了。
如果我们都觉得随身携带音响不奇怪,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交给它说是不是也不奇怪?请你握我的手,给我一点支撑,好,可以播放了。
第一次梦见他是在食堂,最难吃的二饭。
我用刀叉分解着椰菜,和他说起困扰自己多日的失眠。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十指交叠抵住下巴。我听到他说,失眠这种东西,轮不到自己身上都只觉得好笑。我讶异地抬头,他的笑是锈在脸上,哪怕十指交叠。
音量关小一点,把歌听完再说吧。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他就一个习惯,不耐烦或者不高兴的时侯十指交叠,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老派人的作风,待谁都和和气气的。
下面还有一段,水有点凉了吧,可以兑暖之后加根吸管端给我吗?谢谢。
把音量关小一点,让它隐隐约约像是来自远方。
我握着一根彤管草等在墙边,那里草很深,没过我的腰。
彤管忽然被抽走,我回头,看见他把它端到唇边,应和那些四下散乱的拍子。
这个场景我明知是梦,却仍然投入。画面很美,连接天际云絮的青草离离,细雨湿流光,满地春色像是打算和烟共老。是一个少年手执彤管草,给他爱的女孩讲她在他眼里的窈窕美好。我大概是个闯进画里的外来者,却幸运地被误认。对不起,我偷偷地蒙上面纱,在梦里也不敢诚实。于是我挽住他的手臂,由他领着慢慢走向远方,到草的更深处。
当我被绿色逐步淹没,当我抓不住他开始追逐,脑子里莫名划过先辈逐水草而居的背影。终于我冲出了绿色的帷幕,看到一条河的横亘。有惊雷,一遍遍预警我:“公无渡河“!一声响胜一声。直到我听不见他的彤管声。
不,我在这茫茫草莽之中可以被证明的依凭就是他,他的方向和声音,我注定要渡河追逐,义无反顾。
公竟渡河!
去罢,为那个不能再失却的方向。他的背影逐渐缩小,也越来越年轻。
“两个相互背离的人,只要不回头,看到的对方就都属于一段自己已经失去的青春”
可我过了河。
终于,在河岸捡到他的死亡证明,清晰地注视着他不断缩小,生理上,物理上。
最终他小到足以嵌进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醒了没有,我看见的风景中心,都有他的背影。
再也没有了,梦或者见面。
我脸色不好吗?
不要担心我,你的诊断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叙述停止,女孩关掉录音笔,冲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起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啜饮着气泡她凝视着自己的倾听者的眼睛,啧啧,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如此有滋有味。
内心戏太过丰富于是只好演给自己看,戏瘾过了,悸动散了,船舶安静归港火车死心入轨。
前行轨道的风景,是果壳里的我所拥有的无垠疆土。年少不更思虑未纯,教我求不得,也叫室遐人迩毒我肠。然而谁能在情感里肆意流离颠沛?生活需要继续,行为还得入轨。
其实他才喜欢柠檬水。还好这个习惯健康得让我允许自己保留。理智是火车扳道工,一动手有的没的全部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