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月 x 日
今天早上一起来就非常紧张,因为先生和夫人要一道去白市驿机场欢迎牛歇耳特使。
机场司令每隔半点钟就来个电话给侍卫长,报告特使专机的行踪。等到十点半左右,机场司令的报告说是专机已经过了昆明。侍卫长连忙进去报告先生,请他准备动身上机场。
先生立刻站起身来,顺手抓起呢帽,回身对坐在沙发上的夫人说,“大令,我们现在就走。”
“忙什么?再过半个钟头也不晚。“夫人正低着头在手 指甲上涂蔻丹。
”也好。“先生坐下来了。
夫人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玫瑰紫色的丝绒旗袍一直垂到脚面,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光芒四射,白胖的手臂上又戴着一只碧绿的翡翠铜子,和耳朵上滴滴答答的翡翠耳环互相掩映。她在左鬓插上一朵红花,身上也一定洒了不少香水,因为两三丈开外就可以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先生不断地拿手绢遮着鼻孔,看样子可能是香水味太刺激了。
十一点正,我们跟着先生和夫人向机场进发。
"他娘的,还是人家美国人神气,连先生都要亲自去接他。“老杨在车中发牢骚。
“夫人今天也打扮得非常出色呢 "老李这样说。
“对于嘉宾不能不表示敬意的!" 小张解释说。
“去你的,充其量他也不过做过参谋总长而已。我们的参谋总长到美国,人家的总统绝对不会到机场迎接的 " 老杨总是有点脾气。
我不等小张再说什么,便以和事老的口气说, “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美国人与中国人的身价不同。”
老杨还要开口,我就把一支香烟塞到他嘴里,接着又用打火机替他把烟点着。
小张也问我要了一支香烟,大家都忙于吞云喷雾,抬杠就此中止。
飞机场上早已挤满了文武官员,当然,谁不愿意出来凑凑热闹?
王人林这个大胖子手脚倒很利落,他第一个凑上来替先生开车门。等先生走下车后,他又回身把夫人扶下来。
宋止闻,程呈,陈荔甫,伍果真,章立生他们就象一窝蜂似地把先生和夫人包围住了。
各国使节几乎全部到齐,他们都上来问候先生和夫人。先生先用右手扬着呢帽,一连点了十来个头。
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我们开始听见空中隐约的马达声。机场上的地勤人员纷纷出动,他们在先生的面前装出十分忙碌的样子。
又经过五分钟的光景,一架银色四引擎的大飞机从西方的云层中穿出来,很平稳地往机场降落。夫人这时拿出粉盒和口红来,在脸上和嘴唇上又涂抹一次。先生望她一眼,可是什么也没有说。
专机降落后,机门一开,牛歇耳探出身来。机场上一片表示欢迎的掌声,他在扶梯上不断地挥手致意。乐队奏起美国国歌,大家都肃立脱相致敬。接着又奏中国国歌,可是那些外国人大概不知道这个调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不加理会,照样地说笑。
牛歇耳走下扶梯,哈尔莱大使和宋止闻首先上去,和他握手寒喧,随即把他带到先生和夫人的面前介绍一番。他和先生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又挨个儿和欢迎的人们握手,那些站在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
老杨轻声对我说,“你看,这些人以买平价米的精神,争先恐后和特使握手"。
为了表示客气,先生让牛歇耳和他同车进城。夫人坐在正中,先生和他各坐一边。其实,这种举动相当多余,因为美国大使巳经替特使预备了一部座车。
先生把他一直送到牛角沦的行馆,才又折回林园。这么一来,闹到一点多钟才吃午饭.
饭后先生去睡午觉,夫人又忙着指挥大家准备晚上请客的事情。在我们的眼中,这确实非常奇怪,因为她平常只是吩咐两句就了事,今天却什么都得自己过目,在花瓶里插的花也亲自下手整理了一番。
足足费了两个钟头,夫人才认为一切都已布置就绪。天气虽然相当凉快,她也弄得满头是汗。
我们回到屋子里,老杨点起一枝香烟,吸了两口后说,“这会儿可该轮到我们休息了吧?”
“人家只是来了一个特使,就把我们闹得人仰马翻,如果是美国总统来重庆,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办?“老李说。
“你放心,美国总统才不会来重庆。人家在白宫一住,就等你们大家去朝见。“小张专门和老李顶撞。
“小张,你小子又不是美国人,为什么老是长人家威风?“老杨不赞成他的说法。
“老杨,你用不着说我!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先生起,谁不是看美国人的眼色?“小张不服气。
“好了,好了。我反对你们老是谈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哪里用得着争得脸红耳赤?“我替他们排解。
晚上不到七点半钟,宋止闻,伍果真,董贤观几个奉命作陪的都来了。
牛歇耳特使是在八点钟左右由哈尔莱大使陪着一起来的,他们先由宋止闻等人招待在客厅里闲谈。
先生和夫人手牵手地走进客厅,满脸堆着笑容。先生穿起蓝袍黑马褂,夫人又换上一件黑色宫锻的旗袍,襟头绣上一只白色的凤凰,照样是满身香喷喷的气味。
她咭咭呱呱地和牛歇耳用英语大谈一气,不知道说些什么。先生坐在旁边够受罪的,因为他和我们一样地完全听不懂。
还是伍果真细心,他抽空把夫人和牛歇耳谈话的大意翻译给先生听。这么一来,先生总算好过些。可见得伍果真这家伙很懂得怎样拍马屁,难怪他老是官运亨通。
吃饭时,牛歇耳坐在夫人的右手,哈尔莱则坐在先生的右手-据说这是西洋规矩。哈尔莱在重庆住了几个月,倒是有点儿长进;起码他不再把先生叫做“石将军”了。
先生举起杯来,说是祝美国总统健康,大家都附和地干了一杯。
牛歇耳接着也举杯祝先生和夫人健康,别的人当然还是跟进。
宋止闻提议敬牛歇耳一杯后,先生已经是三杯下肚。
小张这小子相当缺德,他偷偷地走过来对我说,“小陈,先生今晚上多少有些过于兴奋,一连喝了三杯绍兴,他平常不是只喝白开水吗?”
我忍不住想笑,可是仍然不敢笑。
客人们走时,巳经将近十一点钟。我一看没有什么事,又想溜进城去找十七姨太。
“小陈,今天晚上可不许进城找娘儿们,因为明天早上我已约定空运大队的朋友,要把第二批的资本交给他。你这一进城,我们的生意可要触霉头了。“老杨一本正经地说。
“老杨的话十分有理,“小张附和,“头一天晚上和女人睡觉,第二天连赌钱都要输的"
事关发财,我当然不能违反他们的意思。
回到房里,老杨便提议来它两个钟头沙蟹。小张反对,
他主张要赌就干脆玩二十一点。
只要是赌,老杨没有个反对的。我们打到一点钟,就是小张一个人输,老杨是大赢家,我也略有斩获。
到院子里吸些新鲜空气,我们听见先生和夫人还在上房里低声说笑。
“ 这都是三杯绍兴酒在作怪"小张做个鬼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