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死了,门上连张白纸都没贴,也鲜少有人去送纸送钱,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让火葬厂的车拉走了。
莲花村里里外外都在议论,长顺走的时候很痛苦,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他那小儿子就坐在隔壁房间玩游戏,连头都没抬。大儿子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寻人启事贴出去大半年了,一点儿音信也没有。
后事是由长顺的妹妹料理的,没人哭也没人吊唁,一切结束后就像村里从来没有过这号人一样。
要说长顺可怜,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当年,长顺也算是村里有名的巧手匠,从他手里做出来的大门,牢固耐用又精致漂亮,就连镇上都有人特地寻来找他制门。可惜,长顺人长得矮,又黑又瘦,所以三十多岁了才经人介绍娶了个比自己长两岁的媳妇。
嫁给长顺的女子名叫纪芹,家里穷的很,有人说媒家里恨不得立马收拾收拾把人嫁出去,还能得几百块的彩礼钱。
纪芹个子高挑,大长麻花辫垂在腰间,虽说面相看着老成一点,但配长顺足够了。
纪芹是个特别勤快的姑娘,嫁过去以后,更加能干了,这让长顺心里又舒坦了许多。
那个时候莲花村很穷,村里人知道村北有个煤坑,便组织了一档子人,每天晚上去煤坑底下往村里背煤,因为这属于偷拿公有财产,所以他们总是半夜过去,黑灯瞎火的坑壁又陡,不到半年就摔死过三个,就算这样,为了能多分点钱,纪芹还是每次都参加。长此以往,纪芹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不仅经常生病,皮肤也开始越来越松弛粗糙,看着比之前更老成了一些。
那天是八月十五,煤矿上放假,村里逮着机会组织好人马去坑里背煤,纪芹背着煤篓子走了一半,身子就开始晃悠,脚步绵绵软软的,一旁的小水见纪芹有点不对劲便一把扶住纪芹胳膊,问道:“嫂子,你没事吧!”纪芹摆摆手,表示没事,小水看自家嫂子脸色苍白,当即决定送纪芹回去。
纪芹想拒绝,但身子使不上力,只好让小水扶着往回走。
路过村后的时候,小水赫然看见长顺的自行车停在鲁美的家门口,心下一惊,想要扶着纪芹赶紧离开。但纪芹身子软,眼神却好使,早已发现那辆熟悉的自行车,车把上是纪芹亲手缠上去的红绳。
“你哥在这。”
不是问句的一句话,让小水沉默不是,答也不是。
鲁美,村里响当当的女人,长的又白又嫩,胸大屁股翘,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头小鹿,最重要的是给钱就能睡,没有哪个男的能拒绝得了。
“嫂子,这男人嘛,难免会犯浑,一次半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更何况,大虎和小虎都还小……”
纪芹的泪在眼里直打转儿,听小水这么一说,再没忍住,蹲在地上呜呜的哭。小水喜欢这个嫂子,但心里终究向着血亲的哥哥。
中秋的这个晚上,月亮不是很圆,纪芹第一次和长顺吵翻了天。
不过这顿架吵的还是多少起点作用的,一连两个多月,长顺都没再去鲁美家里。
天慢慢冷了,煤坑坡上起了霜冰,村里不再让人去偷煤,纪芹就找了个磨坊的活,来磨坊磨麦面儿的都是同村,看着纪芹越发瘦削的身形忍不住出口:“你说你家长顺那么能挣钱,你不好好享福来这受这份罪干嘛!”
妇女们似乎天生会演舞台剧,一人出口另一个的话便衔接而上,话里藏着的是一份淡淡的惋惜和些许讽刺,“就是,照我说,你就该管着他的钱,这男人啊就不能有钱,有钱就容易变坏。”
纪芹握着面袋子的手蓦地停顿了一下,一股怨气由心而生,她卯足了劲儿抬起一袋子麦面,然后双眼一黑,便没了知觉。
小水听说纪芹被送去了医院,拿起衣服就冲了出去。医院里,纪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明明还那么年轻,脸上却有了那么多皱纹,身上的衣服被一层层的解开,大剌剌的敞着,小水走过去给纪芹整理,粗糙的布褂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小水的手从上面划过,些许麦面粘在了她的手指上,多么善良又能干的嫂子啊!她的目光逐一落在纪芹里面硬的结块的棉袄上,腰上系着红绳的粗布裤子上,还有那前面露着脚趾后面露着脚后跟的袜子上,纪芹的心里抽搐一般的疼,一切好像白嘘嘘又空洞洞。
这些年,长顺挣了钱,在镇上租了门面,每天早出晚归,对纪芹的一切都不关心。小水车骑的飞快,一路上脑子里映的全是自家嫂子那让人心疼的模样。
店门虚掩着,小水隐约觉得不对劲,便轻悄悄的推开走了进去,刚走进没几步,里屋的一阵娇喘便传进了她的耳朵。不知是羞是恼,小水几乎是冲也似得奔了进去。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和长顺黝黑的肌肤交缠在一起,小水进去的时候长顺还在奋力的向女人身上顶着。
小水的突然到来让偷情的两人猝不及防,长顺惊呼着从鲁美身体抽出,急哄哄的提上裤子,再回观女人,倒是冷静的多,她不慌不忙的拉下堆到奶子上面的衣服,又扭着身子把裤子穿了上去。
那坠着碎花的小棉坎肩映着鲁美红扑扑的脸庞,她穿着高跟鞋,纤细的手指拿起了桌上的钥匙,小水认得,那是小汽车的钥匙。
眼眶像是泄了洪的堤口,泪水哗啦啦的流,小水的胸口像是压了铅块一样。长顺被小水的反应吓坏了,哆嗦着问她到底怎么了。
“嫂子没了!她是活活累死的是被你气死的呀!”小水哭的变了声,尖细的声音像是长着倒刺,一下下的剌着长顺的心。长顺一下子脱了力,瘫坐在了床边上。
“这么多年了,你关心过我嫂子吗?你有钱给那婊子买新衣服,买小汽车,可怜我那嫂子到死都还穿着打着补丁的衣裳,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但凡你对我嫂子好点,她也不至于就这么去了啊!”
小水看着长顺的模样愈发来气,方才不堪入目的场景再次涌上脑海,小水忽然疯也似得将长顺从床上拉了起来,手掌恨也似得拍着长顺的胸膛“你个挨千刀的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啊!嫂子人都没了你还在这里干这种不要脸的事!你个王八蛋!”
在这个时刻,所有的亲情都被死亡圈上了灰雾。
小水心疼纪芹走的这么早,也庆幸纪芹不用再受累受苦,这一生,是他们家对不起纪芹,如果有来生,她希望纪芹能嫁个好人家,嫁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家。
如果你觉得长顺会就此悔改,那么你就错了,偷腥的猫永远不会变,纪芹死后,他几乎住在了鲁美那里,他给鲁美又换了新车,买了新房,还给她开了个小吃店,一年又一年,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这个女人身上,几乎都忘了他还有两个儿子需要照顾。
终于,长顺病倒了,肝癌。
从病倒到离世,鲁美都没去看过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