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黑蛋从窝棚里醒过来,满身是汗。
太阳终于下去了,七月的晚上,比白天还热,蚊子也很多。
这蚊帐的眼太大,野地里的蚊子饿得又瘦,轻轻松松就能钻进来,躲是没地方可以躲的。
黑蛋眯着眼,摸出来枕头下面的打火机,把挂在窝棚口的油灯点亮了。伸手抓起来水桶,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抹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爷爷前些日子,跟黑蛋一起守这片瓜地的时候,跟黑蛋说过:
“这太平盛世,那得是在太阳底下,人多的地方,才能太平。
你要是在这野地里,等天黑的时候没了太阳,孤零零一个人,啥事都有可能发生。
白天的时候,瓜地不用看,睡觉就行。晚上可不能睡,得时刻警惕着。”
黑蛋瞅了眼放在窝棚角里的叉,又从床底下摸出来一把剥羊皮用的刀子,刀子在油灯下明晃晃。到了晚上,这些家伙什就得备好了。
黑蛋生在乡下,长在乡下,没见过多大世面,连县城都没去过。
但这些年,跟着班里的李大头,瘦子,去过挺多次镇上的网吧,也从他们的智能手机里,看过很多不一样的世界。黑蛋不爱玩游戏,就是跟个热闹。
黑蛋的爸妈在远方的城市里打工,一年只能回来一次。所以黑蛋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黑蛋一向很听爷爷的话。
前几天,爷爷被一只山羊给撅着腚了,幸好没伤到筋骨,但这几天只能躺床上歇着,不能来陪黑蛋。奶奶在家照料着爷爷,家里的羊也有奶奶 喂,倒也不用担心。
黑蛋小时候野惯了,黑瘦黑瘦的,爷爷奶奶都是黑蛋黑蛋地叫,村里的玩伴也都这么叫。乡下,习惯了这些俗名,也不觉得是什么不好听的外号。
黑蛋一米七多的身高,留个小寸头,脸上棱角分明,眼睛不算大,却炯炯有神。这个暑假,黑蛋整天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大拖鞋,这些全是父亲给他留下的。
黑蛋马上要读高一了,读高中要到县城去,住集体宿舍,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每次想到这儿,黑蛋还挺放心不下爷爷奶奶的。
黑蛋假期里也不忘看书。要当人上人,必须要读书,而且要全心全意,学以致用。这是初中毕业前班主任告诉黑蛋的,黑蛋也记在了心里。
现在黑蛋一心只想考学,去到大城市里,挣更多的钱,这样爸妈就可以不用在那么远的城市里劳累,回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不是一年只能回来呆一个月。
黑蛋又摸出来夹在课本里的照片,那是去年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在照相馆里拍的。每当想爸爸妈妈了,就摸出来瞧一瞧。
黑蛋家里的这十亩瓜田,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之一,等到瓜熟了,爷爷总能联系到人来地里拉瓜。
这儿离村子三十多公里,村里的人,都嫌太远了,没人种这儿的地。
而且村里的劳动力大都出去谋生了,一年到头不回家。所以,除了一条农用土路边上种满了树,这片瓜地周围,全是杂草丛生的荒地,更见不到一点灯火。
这片马上就要熟了的西瓜,就是黑蛋开学的学费,所以今年,黑蛋对这片瓜田特别上心。
连黑蛋奶奶都说:就跟那片瓜地里有你媳妇一样,天天赖在地里不走。
黑蛋听到奶奶说这话,只是憨憨地笑,心里想,这些瓜,现在可比媳妇还宝贝。
又是一个难熬的夏夜。
黑蛋走出来窝棚,仰着头伸了个懒腰。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星星月亮也都上班营业了。
黑蛋突然看见一个东西,从天上晃晃悠悠飘了下来。像一片叶子,又好像不是,这片东西正好飘到了黑蛋脚底下,黑蛋蹲下仔细一瞧。
纸钱?
黑蛋看见这玩意,心里还是挺怕的:“最近这附近埋人了吗?我也没见着啊!难道是我白天睡觉的时候埋的?也没听奶奶说起来,这两天有人死了啊。”
村里的习俗,一般都是除夕那一天的白天,去祭拜逝去的亲人或者祖先。平时一般不会有人来烧纸的。
也说不定,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纸钱,只是恰好飘到我这儿来了。
黑蛋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心想,这世界上那有什么牛鬼蛇神,都是自己骗自己。自己是一个学生,怎么能信这些东西呢?
黑蛋还是忍不住去窝棚里找来了手电筒,打开了往远处照。
人越是怕什么,越是忍不住做什么。
“坟前野地白纸屋,纸钱开路纸人哭。
阴间的大路,阳间的门,油灯半灭鬼始出。”
黑蛋忍不住念叨起来这个顺口溜,身后那个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忽闪忽闪起来,可把黑蛋给吓了一跳。
黑蛋抬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只大蛾子一直往煤油灯上扑,蛾子的影子在地上忽闪忽闪的,这下把黑蛋给吓得,心脏扑腾扑腾。
这顺口溜还是村里的瘦子告诉黑蛋的。瘦子这小子整天神叨叨的,年龄跟自己一样大,心思却比谁都多。当然他读的书也不少,黑蛋看的书很多都是从他那儿借来的。
黑蛋想着,好些天没见大头和瘦子了,等到地里的西瓜熟了。自己有点零花钱了,肯定要和他们一起去镇上四处溜达溜达。
黑蛋钻进窝棚里,掀开蚊帐躲进去,打着手电筒,看自己从瘦子那儿借来的《围城》。耳朵边蚊子的嗡嗡声接连轰炸,黑蛋早就学会忽略这些声音了。
这几天晚上,黑蛋一直在看这本小说。虽说眼睛在看着小说,黑蛋还是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毕竟,天黑的时候没了太阳,孤零零一个人,啥事都有可能发生。
黑蛋以为又是一个安安静静闷热的长夜。但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外面忽然卦起了风。
这都十一点多了。刮的是什么妖风啊?黑蛋是又惊又怕,要是爷爷在就好,不论是任何问题,爷爷总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不是要下冰雹吧?想到这儿,黑蛋心里凉了半截。
这些西瓜,就是黑蛋的命啊。
黑蛋拉下来窝棚上的厚帆布门,把煤油灯提了进来,帆布门上只留了一个小口。
黑蛋拿着手电筒,从小口照着外面。这旱地里扬起来的沙尘,在手电筒照出来的一条灯柱中,胡乱地飘。
黑蛋心里祈祷,可千万别下冰雹,要是下了冰雹。可就全完了。虽然近几年没有下过冰雹,但是也不能确定。
黑蛋求天爷爷告天奶奶,只要不下冰雹,万事都好说。
在天灾面前,人的脆弱还是不堪一击。
黑蛋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手电筒的尽头似乎有两个人影,黑蛋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了下眼睛。
好像是真有两个人影!
两个身影瘦瘦小小的,牵着手,似乎都拿另一只手遮着脸,朝黑蛋的窝棚走过来。
黑蛋心里越来越怕,为什么快半夜了,这荒地里还会有人啊!
黑蛋怕的要命,右手抓紧了手里的刀子。左手还是拿着手电筒往那边照,心里想:大不了跟你们拼了。
两个人影越走越近,黑蛋终于看清了他俩的模样。原来是两个小孩。黑蛋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
俩小男孩脏兮兮的,也不知为啥,头上却是湿漉漉的。站在窝棚前面,看着黑蛋的手电筒喊:有人吗?
黑蛋心想:没人我是啥?
黑蛋冲他俩喊:你俩小孩,大晚上跑这野地里来干啥?
个子高一点的小孩说:“我爸妈在十里村做客,晚上还没回来。我和弟弟去找他们,突然起大风了,我俩很害怕,就一直跑,手电筒还给跑掉了,找不着回家的路了。看见你这儿有光,就朝你这儿来了。你能送我俩回去吗?”
黑蛋心里想:“原来要去十里村,不过这俩小孩不会是想把我骗走,他们另有人来偷我的瓜吧?”
黑蛋喊道:“不行,你俩先说,你们是哪个村的?”
个子高一点的小孩说:“就在吴家村,不是很远,你能送我俩回去吗?”
黑蛋心想:“我咋没听过这村子?”
黑蛋又冲他俩喊道:“我不知道这个村子。不能送你俩回去。”
个子高一点的小孩急得快哭了:“哥哥求求你了,你拿着手电筒就好,我认识路的。”
黑蛋心里一软:“不是很远的话,要不然还是送他俩回去吧,这么大的风,他家里人不得急死。要是我这么个年纪走丢了,爷爷奶奶肯定也很着急。”
黑蛋把刀插在自己做的刀鞘里,悄悄藏在腰后边,心想:万事还是像爷爷一样,稳妥点好。
黑蛋收拾好了身上的衣服,从窝棚里找了件外套披上了。又拿了自己的毛巾给了那俩小孩:“你俩先把头发给擦干了,跑一头汗,这么大的风,别 吹感冒了。”
俩小孩一直说:“谢谢哥哥。”
黑蛋心想:“年纪不大,还挺懂礼貌的。”
黑蛋看他俩擦个差不多了,说:“走吧。带你们回家。”
一路上,黑蛋跟他俩聊东扯西的,像个哥哥一样安慰他俩:“有我在,没事的,你们爸爸妈妈可能已经回家了。等你们回去,就能吃上饭了。”
说到饭,黑蛋还真饿了,昨天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咸菜,今天中午就吃光了。心里想着,把这俩孩子送回去他们家,能不能也给我蹭一顿饭啊。
走了快半个小时,这条农用路走到了尽头,黑蛋终于看见了灯光。
俩小孩兴奋得不行。可算是到了。
黑蛋心想:“都已经这个点了,这村里,怎么还有这么多家亮着灯没睡觉的。得了,送佛送到西,干脆我给他俩送回家去吧,省得他俩回家又挨一 顿打。”
黑蛋把手电筒插口袋里,俩小孩一左一右,拉着黑蛋,往门前亮着俩红灯笼的一个木门走。
俩小孩使劲敲门:“爸妈,我们回来了!”
刚喊了一声,黑蛋就听见有人过来开门了。
门开了,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小褂。
黑蛋看得愣住了,心里想:“好漂亮啊。”
俩小孩低着头一人喊了一声喊:姐姐。
个头高一点的小孩说:“我俩去找爸妈,半路上迷路了,这个哥哥给我俩送回来了。”
这个姐姐语气里满是责备:“我一个不注意,你俩就跑了。我挨家挨户找了一遍。把全村人都搅和起来了。你俩可倒好,也不嫌害臊,还麻烦别人给送回来。”
俩小孩一声不吭,默默挨着这一顿批评。
黑蛋看着她直笑,年纪也不算大,批评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
突然间,这个姐姐想起来还有个人站在这儿:“不好意思啊。这俩小子太招人烦了。你先到屋里坐会儿吧。我给你倒壶茶。跑这一路也挺累的,我下厨做点饭菜,你先吃点再回去吧。”
听到这种邀请,黑蛋咕噜噜响的肚子,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黑蛋点点头,跟着这个小姐姐进了屋子。俩小孩倒是坐在板凳上规规矩矩的,不像刚才那么活泼了。
黑蛋心里想:“看来这个姐姐,在家里还是挺有威严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姐姐,可不得天天被训。”
屋里的摆设也算简单,不过除了这头顶上的白炽灯泡,似乎连个其他的家电都没有。
黑蛋心想:“自己家里不算富裕,可好歹还有个电视,这家倒好,啥电器都没有。自己还要蹭人家一顿饭,还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姐姐脸上一直笑吟吟的,泡了一壶茶,给黑蛋倒了一杯:“我去厨房做点饭菜,你在这儿先等一会儿啊。”
黑蛋跟着起身,嘴里不住的说:“真是麻烦了。”
这个姐姐回头笑着说:“不必客气,等会儿饭菜做好了,我一齐端上来。”
等了快一刻钟,黑蛋听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声音。
院门吱扭响了一声。
黑蛋起身一看,走进来了一男一女。
黑蛋心想:“看来是他们的父母回来了。”
俩小孩看见父母回来,又兴奋地蹦跳起来。
俩人跑过去,一顿介绍黑蛋,说自己怎么迷路了,这个哥哥多么好心,把他俩给送回来。
结果显而易见,俩小孩又被骂了一顿。
这对夫妻脸上很是和善地看着黑蛋,黑蛋也陪着笑。
俩小孩的母亲去了厨房,帮忙做菜。父亲去里屋拿出来一瓶酒。
俩小孩的父亲刚把酒倒好,母亲和姐姐就把饭菜都一齐端上来了。
黑蛋感觉就像走亲戚一样,这个姐姐先给父亲倒了一杯,又给黑蛋也满上了一杯。
这个父亲说啥让黑蛋喝:“都这么大了,还不会喝酒?”
黑蛋从没喝过酒,怕影响自己的学习。可是上了酒桌,就由不得自己了。
黑蛋猛喝一口,辣得直吐舌头。
那个父亲又说:“你这个年纪了,也该娶媳妇了吧,先成家,后立业,以前可是不到十岁,家里就给找个童养媳呢。”
黑蛋说:“不不不,我刚要上高中,准备考大学,娶媳妇还早呢。”
黑蛋跟着又喝了一杯,不太想喝了。
但那个俊俏的姑娘老是给自己倒酒,还老是盯着自己看,不喝,黑蛋感觉自己很没有男子汉气概。
黑蛋只好又跟着喝了不知道多少杯,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摇晃晃了。
恍惚之间,感觉那个姑娘看着自己笑。
那个父亲对黑蛋说:“我这姑娘跟你差不多年纪,也该嫁了,你为人正直,今天我们又有缘分,要不你俩定个亲吧?”
黑蛋心想:“自己不是在做梦吧?这个姐姐这么漂亮,他爹就这么把闺女许配给自己了?”
黑蛋不是不想,可也得人家同意不是。
黑蛋偷偷瞧了一眼那个姑娘,她脸上两个小酒窝,只是笑。
那个父亲又说:“我这儿是父母之命,你这儿要是不嫌弃,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来来来,今天高兴,再开一瓶酒。”
那个姑娘又捧出来一瓶酒。
酒到酣处,黑蛋已经喝的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感觉自己仿佛一觉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黑蛋在离村子三十多公里的荒地里看西瓜。
本来隔一天回一次家,但黑蛋已经两天没回家吃饭了。
黑蛋奶奶心急得不行,出门喊了正在村头闲逛的李大头,骑个自行车带着她,到了瓜地那儿一看,窝棚里没人,东西都还在。
黑蛋奶奶和李大头在瓜地四周喊了半天,也没人应。
只看到瓜地中间一片地皮光溜溜的,似乎是新埋的土,黑蛋奶奶很纳闷为什么黑蛋翻了这块地皮。
黑蛋奶奶心想,可能黑蛋的脚快,自己来的路上,黑蛋已经回家了,只是路上没撞着。
于是又和李大头回家找,仍没有找到。
李大头去找来了他爹李海柱,还有瘦子,然后又找来了五个年轻人。
到了黑蛋家,大家一商量。
黑蛋爷爷和李海柱都说,还得去瓜地里看看。
于是黑蛋奶奶和李海柱,李大头,瘦子,还有村里这仅剩的五个年轻人,带着铁锹,斧子,菜刀,一起来到瓜田。
一群人四处找了个遍,都找到隔壁村了,也没人见着黑蛋。
到了中午,大家又凑到了一块,蹲在瓜地窝棚前,都啃着馒头咸菜,一块喝了塑料桶里的水,先填饱了肚子。
吃完一个馒头,李海柱说:“现在外面是找不着黑蛋的影了,这瓜地中间多块新土,刨开吧,刨开了再说。”
黑蛋奶奶听到这话,一屁股坐地上就哭了起来。
李海柱又说:“到处都找不到嘛,只是挖挖看看而已,又不是人埋地下了。”
黑蛋奶奶一听这话,哭得更狠了。
“唉。”李海柱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草帽,扛上铁锹,带着几个人过去开挖。
几个人先是挖了个斜坡,刨了一下午,又往下挖了三米深,感觉下面还是翻过的土。
太阳还差个一多小时就下山了。
坑下面的人喊:“挖到东西了!”
黑蛋奶奶从窝棚里爬起来,就往坑边跑。
大家一看,挖到了一块光溜溜的青石板,又拿铁锹扩了扩这青石板的周围。
几个力气大的,用一根铁棍撬开了上面的石板。
大家赫然发现,这石头棺材里面躺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黑蛋!
黑蛋旁边还躺着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女子,身上还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服。
突然一阵风刮过,一边挖的浮土被吹起来,大家都一齐拿手遮了眼睛,再睁眼一看,这本来看起来活生生的一个女子,不仅衣服没了,肉身也没了,只留下一副白骨。
围着看的人都看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句话不说。
李大头跟黑蛋关系最好,跑下去赶紧把黑蛋给扛了上来。
大家把黑蛋小心放在电动三轮车上,把黑蛋给带回了家。
黑蛋躺在炕上,躺了一晚上,几个年轻人轮流守着。
虽然黑蛋脸上还有血色,但大家都觉得黑蛋已经死了。
奶奶在一旁只是哭,爷爷不停地叹气。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黑蛋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两眼瞪着屋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外面传来一声鸡叫,黑蛋猛然回头,两眼死盯着房门,身子躲到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黑蛋爷爷说:“去石陆庄,找张半仙来吧。”
李大头骑上电动车,一溜烟到了石陆庄。
李大头也不知道这张半仙住在哪一户,大早晨的,就开始在庄头扯着嗓子喊,挨家挨户地敲门,差点让人给揍了一顿。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大头终于找到了这个只有一只眼的老算命先生,张半仙。
李大头骑着电动车,说啥给人带了回去。
张半仙进了屋,看见了躲在屋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黑蛋。
张半仙伸出右手,用那个比手指还长的指甲,掀开左眼上那个黑色的眼罩,砸吧砸吧嘴说:“魂没了。”
黑蛋奶奶扯着哑了的嗓子说:“咋办啊?张大仙你可得救救黑蛋啊。他爸妈还在城里打工,昨天打了电话,听说了这事,正坐着火车往家里赶,他爷爷现在腿脚不利索,你可得帮忙救救黑蛋啊。他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啊。”
黑蛋奶奶急得直哭,往地上就跪。
张半仙伸出手忙给拉住了:“路上已经听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在鬼眼里,阳间阴间没什么不同。人怕死,鬼可不怕活。这鬼,想再拉个人,旺自己的烟火。”
张半仙想了想又说:“不论是人是鬼,都有个根。人有人根,鬼有鬼根。根,就是脖子里面那七节骨头。得有俩人回去,找到那个石头棺材里的骨头架子,把她脖子那七块骨头,全给带回来,”
张半仙说完,从怀里摸出来一张叠好的黄纸,铺开一看上面全是红色的笔画。
“带上我的符,等晚上去。你到那儿,下了墓坑,把符贴石棺的南头,再拿着这块镜子,扣在那个骨头架子的头骨上。记住了,不用挑,就把脖子那块的骨头,全都拿着带回来。”
张半仙又说:”等你出了墓穴之后,往南退十步,就喊一句话。”
张半仙突然闭上睁着的那只独眼不说话了。
李大头急了,问:“喊一句啥啊?”
张半仙凑到李大头耳朵边上:“鬼根我带走了,要是不放人,就拿石磨碾碎了喂猪。放了人,就给你送回来。”
黑蛋奶奶喊李海柱在院子里支了口锅,几个年轻人帮忙洗菜,炖了一锅乱炖。大家一块凑着吃了。
吃完了又回屋一块等,守着在屋子角落里的黑蛋。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
李大头和瘦子俩人,带上张半仙给的符和手电筒,一人骑了一辆电动车。就出发去了那片瓜地。
又是漫长的等待,屋里挤满了十多个人。
头顶上的白炽灯泡放着黄光,一直有蛾子往上撞。屋里的人都不说话,偶尔只是叹气。
突然听见院门响。
“人回来了。”有人喊到。
大家都直着脖子往门口瞧,李大头和瘦子俩人进了屋,脸都煞白煞白的。
李大头声音紧巴巴地说:“我下去那个深坑里,取了那七块骨头,到这儿还没啥事。但是喊完了那句话,这野地里就起了大风沙。我俩骑着电动车就跑,就听着后面呼呼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是啥声,吓得我已经听不出来了。”
瘦子声音颤颤地说:“是个女人哭着在喊,听不清喊的啥。”
大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半仙开了口:“那句话带到了就行。门口上吊个镜子,你们在屋里等着,我去东南角招个魂。”
黑蛋奶奶往针线筐里摸了半天,找出来一个小圆镜,拿红绳栓好系在了门梁上。
张半仙真的是个半仙,黑蛋的魂果然给招回来了。
黑蛋就像刚睡醒一样,看着周围的人,问他发生了啥,也都不记得。
黑蛋奶奶硬塞给张半仙500块钱。
张半仙看到事情办妥了,就把钱和那七块骨头都给带走了。
(三)
这之后,黑蛋像是变了个人,性格十分的开朗,似乎也比以前聪明了很多。
黑蛋终于考上了大学,毕了业,又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还买了房子。
小两口每逢过年回一次家,夫妻两人和和气气的,一切都挺好的,
唯一遗憾的是,黑蛋和她媳妇,试了两年多,总也生不出孩子,去医院也查不出问题。
黑蛋的父亲整天也跟着愁,这无后为大啊。
于是他忍不住又去了张半仙家里,想问个卦,求个药什么的。
结果到了张半仙家里,发现张半仙早就仙逝了。
不过他家人说,要是那个黑蛋家人再来问,就告诉他一个法子。
黑蛋爹很惊讶,张半仙竟然猜到自己会来。
张半仙的家人,从柜子里取出来了一张黄纸符,悄悄凑到黑蛋他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黑蛋他爹就把符带了回去,小心地放好了。
快过年的时候,黑蛋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要带着媳妇回去过年。
今年县城通了高铁,黑蛋回家也就五个小时。
黑蛋他爹从相簿里找出来那张符,点着了放碗里烧成灰,给黑蛋炖了一碗蘑菇肉片盛了进去。生怕能看出来颜色不对,黑蛋爹放了一勺酱油。
黑蛋刚回来,他爹就把这碗蘑菇炖肉端给他,说啥得让他吃完。
黑蛋吃完这一整碗,连汤都给喝了,还笑着把空碗倒过来给他爹看。
黑蛋笑着笑着,突然手一松,碗哗啦就掉地上碎了。
黑蛋浑身发抖,头一甩,两眼直勾勾盯着房门上那个从没放下来的小镜子,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屋子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这次,黑蛋真的疯了,而且怎么也好不了。
整天嘴里只是念念叨叨:“明天我就要成亲了,明天我就要成亲了……”
黑蛋他爹又找了许多的半仙,去了很多医院,也没能治好黑蛋的疯病。
找的那么多半仙和神婆中,有一个神婆问过:从石棺里拿出来的骨头,给还回去了没?
但是黑蛋爹去问谁呢?
除了死掉的张半仙,谁也不知道。
黑蛋爹喊了几个村里的人,一块去把那个墓又给刨开了。
掀开石板,里面空空如也,一根骨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