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

【二八四】天理即良知,愈思愈精明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何如?」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刘宗周云:“又摄在‘天理’二字内。天理即良知,是先生前后打合指诀。”又曰:“‘良知愈思愈精明。,盖言天理愈精明也。思即是良知之柄,说不得个思良知。凡言思,不必说良知;言良知,不必又言思了。人心中容不得许多名目。”(《遗编》卷十三《阳明传信录》卷三,页二十七上下。)
但衡今云:“阳明谓远虑,只是存天理。天理所以别善恶是非,是也。又谓不可著在事上去思。然则悬空以存天理乎?且思虑必著事物,而后戒慎恐惧,存其天理,方有着落。否则思而不学,虽非将迎,是谓无托。(本注:释家所谓无记空也)度阳明之意,所以别将迎也。故于随事应去戒漫然,著事而思戒茫然。与上文‘良知愈思愈精明’之旨合。而于远虑将迎之问,究欠分晓。予意事至而思而虑,正所以存天理也。事未至而预意预必 ,斯则将迎之矣。”(本注:《传习录》下卷多有发问之人,未能指实者,亦有无缘而说者。其为门下结集之辞可知矣。)
【译文】
有人问先生:“孔子所说的‘远虑’,周公的‘夜以继日’,与‘将迎’有什么区别?”
先生说:“远虑并不是不着边际地去思考,只是要存这个天理。天理自在人心,且亘古亘今,无始无终。天理即是人的良知,千思万虑,只是为了致良知。良知是越思索越精明,若不深思熟虑,只是随随便便地随事情转,良知就变得粗陋了。但如果你只是在具体事上不着边际地思考,就自以为是远虑了,就难免会有毁誉、得失、人欲等掺杂其中,也就和‘将迎’没区别了。周公夜以继日地思考,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明白了这一点,境界就自然与‘将迎’有区别了。”
释疑:
良知物来顺应,即感即应。物即事也,千思万虑只是个人情事变,有事良知自然能应,有此事便有此思,无此事便无此思。无事而思,如火烧干锅,不能煮熟食物,还把锅也烧坏了,闲思杂虑只会空耗精神。
圣人所思所虑都是天理,是惟精惟一;庸人日夜思虑,都在毁誉得失,实际上是忧虑,是一种煎熬。
因此,圣人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常人则相反,天天为名利得失而忧虑,想的都是自己的毁誉得失,而不是良知天理。若能用心致良知,只在良知上想,自然良知愈思愈精明。
此节先生明确提出:天理即是良知!代表了先生的学术自信。
先生教诲:千思也好,万虑也罢,只要良知主宰,实致良知,心性水平就会逐渐提升(良知愈思愈精明)。
圣人“远虑”,“夜以继日”,俱是心上工夫,“见机而行”,而人之“将迎”却总是非物即我,过犹不及,妄念执着。其实抛开名相,即便“将迎”,于圣人也只是致良知,工夫无不同,所以有碍者,定是一己之私耳。功夫到了,自见分晓。
圣人思虑只在自家心上体当,既不会莽荡荡随物而逐,也不会死沉沉困于我见,凡有所不通,便知有所不诚,此处只见得一念良知。还是那句话,去了人欲,便是天理。顺天理、依良知,还有什么不通的?自诚明之谓矣。
精讲摘要: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这是良知万能论。孔子远虑的是良知,我们远虑的是得失、成败、毁誉。我们这个是小,孔子、周公那个是大,他们夜以继日啊,远虑啊,都把他们做成了圣人气象,我们把自己做成了庸人的小格局。
批注:
①远虑。《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第十一章,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第十一章)朱熹注引苏氏说:“故虑不在千里之外,则患在几席之下矣。”这是就事上说。王守仁此处解说,则就心上论。
②夜以继日。《孟子·离娄篇》第四下,第二十章云:”周公思兼三王(禹、汤、文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③将迎。参看第一六一条,注五。
④教。陈本作“叫”。
⑤戒慎恐惧。参看第三十七条,注四。
⑥参见《尤西川纪闻》.-:“近斋曰:‘昔侍先师,丁友自言觉工夫不济,无奈人欲间断天理何?’师(王守仁)曰:“若如汝言,工夫尽好了,如何说不济。我只怕你是天理间断人欲耳!’其友茫然。”(《明儒学案》卷二十五《南中王门学案一》)
净心斋笔录
2023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