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只道是寻常(一)

                    浣溪沙

                        清 · 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赶会

      乡村里还有人人皆知的喜事,是哪里哪里会了,“会”是什么?不知道。只是从人们口耳相传的喜庆中预知到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知道大姐姐因为中村过会没带她去,她就不高兴了一整天,也知道小姐姐因为大妈没给她买会上的什么东西她很难过。至于我,我妈好像好几次偷偷背着我去过,我怎么知道的?她回来抑制不住地高兴地和别人分享她买了什么什么的时候我听到的。她以为我什么也不懂,但实际上我都知道,包括我秋天带的老虎帽就是她在会上买的。

      有一天,我在院里玩石头的时候,听见她和我奶奶说,她要出门去,不带我。我隐约觉得她是要去会上了。一边扔下石头,一边就急急追问:“妈!你去哪各列?”

      “不去哪。”

      “你是不是要赶会各列?我也要去!”

      “不去,我去办正事。”我觉得她抛弃的我越果断,越不想要我,就肯定是有文章。

    “我也要去!”她不理我,我跟在她的屁股后面。

    “回个耍个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也想去列。”我继续跟。

      “你也想去?”她问,脚步迟缓了些,我能感觉到她开始犹豫了。

      “恩……上回你说带我就没有带我。”

      妈妈弯下腰,两手掐住我的腋窝,一下把我抱到了怀里。但是,这时,小脚奶奶跑来了,她人小嗓门可是不小的,“你抱上她能弄成个甚?快把她撇下吧……”边说边用她的手来拽我。这下可好,我妈可是把我放下了。噔噔噔地走出了院门,我像个八爪鱼一样,在奶奶怀里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嚎边哭,我望着妈妈远去的背影,就像心中的一个泡影瞬间破灭,我撕扯着努力地嚎叫着妈,直到我挣脱奶奶的魔掌,一口气冲出里院,再冲出外院,站在南沟坡顶的时候,妈妈已经走到坡底去了,

      “妈!”

      “回家吧!我给你买帽子。”我知道她是安慰我。

      “妈妈,你一定给我买啊……”

      “哦……”我看着妈妈转了弯,看不见了,这才悻悻地回了,但这事让我和奶奶记了仇,一晚上也没理她。叫我不应,叫我吃饭,我还不应。奶奶只能悻悻地道:“人小脾气可不小。”

      终有一天,吃罢晌午饭,爷爷边磕着旱烟袋,边说:“听说西沟明儿要会。我要去列。”奶奶应道:“是列?”唉?机会来了!

      “老爹,带我去吧!”

      “捏个你可得听话了啊!”

      耶!我一晚上欣喜若狂!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和爷爷出发了。爷爷穿着青布衣服,黑布鞋子,头上挽块白手巾,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拉着我。我们出发了……

      走过南沟的坡顶,走下长长的土坡,走过喧闹的小街,“jiejie,和你老爹干甚各列?”“赶会!”我的身后抛下了一串艳羡的目光,前边是我喜滋滋的笑容。

        继续走,走过了小村边玩了千百次的小河,河水清粼粼地一股一股地流向远方,在太阳的照射下,河面像钻石般闪着金光。直到一座拱形小桥的出现,小桥圆拱拱拱地架在小河上,桥身很敦实,是青转头砌的,砖和砖中间是一条又一条的白石灰纹。桥下有一个大大的拱门架在桥上,旁边还有两个小小的一模一样的桥洞。走过桥,就知道出村了。

      村子一出,就不见人了。横在眼前的是一条蜿蜒前行的黄土路,黄土,我们农人赖以生存的地方。地上并不平整,跌宕起伏,有凸起,也有凹下去的坑洞,有许多车辙印像小蛇般在路上交错纵横。路两旁是平整整的庄稼地,临近秋天,庄稼已经渐趋泛黄。玉米像一个个士兵一般直邦邦地站在那里,宽大的玉茭叶子在习习的秋风中摇晃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很安静,除了自然的风声,就剩下了我和爷爷噔噔噔的脚步声。

      “老爹。”“恩?”“还有多远?”“远滴列……走不动了?”“恩。”“我说不让你来吧,你还偏来?”我的腿开始酸困起来。脚下的石子隐着脚有点隐隐作痛。说实话,有点后悔。生平知道赶会的第一关克服的是累。生平知道既然选择了就得悄悄地学会承受。

      爷爷不爱说话,只是说“蛮孩好好走哈,走到会上,老爹给你买火烧。”火烧?姐姐们心中梦寐以求的好吃食。好吧,为了火烧,加油!

      我加快了脚步,总算是到了!原来所谓的会,就是人多。老爷爷,老奶奶,大姑娘,小媳妇,帅小伙,小娃娃,都有!

      原来所谓的会,就是买东西和卖东西!道路两旁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摊,有长长的布摊,布匹卷成一圈一圈,和滚筒一般,也有折叠成块的,各种颜色,包着头巾的大婶们拿着手指点点戳戳着花布。也有卖些铁器的,锄头的头,我知道,爷爷上地用来锄地的工具,竖长竖长的,耙子的头,我见过每年晒玉米的时候,爷爷好像拿的这个刮玉米。依稀记得还有一种铲子,类似是锄草的吧,不大敢言说了。当然还有小摊卖些妇女小孩的装饰品,挤的姑娘们就比较多了,有绿色的镯子,至于质地,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美姐姐死劲地把镯子往手腕上塞,塞不进去的时候,眉毛都拧成疙瘩了,终于塞进去了,脸上眉开眼笑。我当然也有中意的,有一个项链花花绿绿的,是一颗一颗的圆珠子串的,很夺我的眼球。我本来是想问爷爷的,怎奈平日里奶奶总教育不要乱花钱,想着还是不要花了吧,忍了忍,到嘴边的话又噎回去了。但往往没买到的也成了遗憾,那个珠子项链在我心里徘徊了好久都未能散去。

      爷爷就拉着我在人群里穿梭前进,走到小街尽头的地方,场地突然大了起来,人员更多了起来,人头攒动得更紧密了。我正好奇这是何方神地?那边早已是锣鼓喧天,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方知正是奶奶聊天中的戏台。只记得戏台上满眼的大红大绿,亮粉亮黄。在阳光的照射下,直刷刷地刺着人的眼睛。戏台上唱得真叫个嘹亮,眼见得台上站着个黑脸男人,脸黑的比碳还黑,带着个帽子两边的耳朵那么长,细溜溜的,都怕闪折了。穿的是宽袍,颜色不敢言说了,印象深刻的是腰上有个圈圈,他唱的时候,两只手还老握那个圈。他一开嗓,气儿又高又长,浑厚的声音又慢又有力量,唱啥我是断不知道的。反正爷爷不走了。台上家伙响得真叫个紧凑!台上的家伙队是在戏台旁边的,有拉胡胡的,滋股滋股的声音,还有敲梆子敲锣敲叉的,那个男人一唱完,就乒了乓啷一阵紧响。那些人的动作特别卖力!戏台下真叫个热闹!紧靠戏台的是一排又一排的板凳,上面坐着有老汉汉,也有扎着灰色头巾的老婆婆,他们有的一边看,一边聊。戏台周围的小商小贩们能叫破嗓子。

      香味最浓烈的是卖肉丸的地方,我们这边卖的肉丸汤是现煮现卖的。火是用砖头和泥浆盘成的大脊火,火上坐着一口黑色的大铁锅,铁锅里的汤翻煮着,隐约可见汤里煮着一根大骨头,还有两根杆子粗壮的大葱,再有就是肉丸子,一个个小小的,溜圆溜圆的,翻滚在汤的波浪上,汤上滋着白哗哗的热气。我确实是留了口水的,爷爷见状,给我买了一碗,老板麻溜地先捞十个丸子放进碗里,再拿一个大铁勺,只一勺,汤就满了,淋上几点老陈醋,真真叫个爽!喝得我香的实在是不行!一口不罢一口!这种口味直接影响了我后续的味觉发展。

      除此,还有一种卖糕的记忆比较深刻。糕是黄米面做的,黄色的,中间夹杂着大红枣,热气腾腾的。口味又甜又糯,不过吃完的场景比较尴尬,因为糊的哪里都是,嘴上,手上,衣服上,都粘糊糊的。

      爷爷选了后面一排要看戏了,论我,是不怎么喜欢看戏的,一来听不懂,二来那声音拖的呀,第一个字吐也吐不完,第二个字还不知道在哪里排着队。但爷爷要看,我也无可奈何,只得坐在旁边等着。

      先是一个老旦又唉声又叹气,啊呀啊呀唱不完,好不容易等完了,又出来个男的,不知道高声说了些什么。好不容易等出来一个小丫鬟,丫鬟可是娇俏,说话细声细气,走路是小脚拎着跳着走的,好一阵活泼的气息,我也跟着高兴了一阵。再有就是说一个带着冠的女人似乎从冠里拔出针来要扎一个跪在地上的妇女,我的小心脏着实吓了一阵。再到后来,我就迷糊了,那戏的声音亦远又亦近,渐渐听不真切了。

      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爷爷把我叫醒,只说道:“孩,得快些走了,要不就搭黑了。”我就又随着爷爷的脚步原路返回了。

      又穿过村庄,又走过庄稼地,又见了小桥,又追随着小河,又爬上了南沟的坡顶,拿着爷爷奖励的一个火烧,终于回到了家。一进院门,火烧就成了战利品一般被大姐姐小姐姐团团围住,分享了。

      月亮升起来了,静静地照着漆黑的村庄。虽然很累,但那一天鲜亮的记忆却流了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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