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连绵的阴雨,实在是让人阴郁。虽然雨已不再下,然而,心心念念的巴中光雾山和穿越秦龄赏秋的计划最终也因为没有合适的搭子而最终放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这样的诗句,于这样一个秋季,似乎仍还有诗情充膺或者仍需要一发而适。
近处的巩义达西沟的红叶、故乡柏峪沟的红叶,艳则艳矣,然而没有泉流溪瀑,没有慢门拍出的丝流飞云的意象,却少了灵性,少了期待,心底已经否决放弃。
突然记起在龙门东山藏着一个古寨——玉川古寨,相传是一个茶仙的故里,多年前曾经从门前飞鸿一瞥,却不曾深游,路不远但古寨的苍桑古朴却长久萦心。
于是,简单收拾行装,驱车向龙门方向出发。
经南山大道,右转进入南环线,走过一段弯弯曲曲的道路,半下时后,于下午四点多进入龙门东山的一条山谷,路的右边,玉川古寨那黑褐色巍峨的寨墙和寨门郝然已在眼前了。



寨门前有古寨的介绍,说是村落形成于北魏,还与节闵大帝元恭大帝和茶仙卢仝有关,对此,自己只是半信半疑,近几年来,各地各种的拉郞配,不分良莠与善恶,极力与各种名人套近乎,甚至夜郞、潘金莲这类也都被当做远亲而刻意近乎,以致闹出了不少笑话,玉川古寨从城楼来看,古则古矣,然而究底如何,似乎还有待于做进一步的浅近考证,自己虽然并不专业,然而,这也是一个格物致知的契机和机会。

古寨的寨门上有匾额,自右至左隐约可见“通洛门”三字。寨楼三层,一层为寨门,二三层为关帝殿,殿额“关帝殿”三字,是明显的颜体风格,宽博厚朴。殿门两侧有对联云:先喝玉川一门酒,再饮卢仝七碗茶。依然与卢仝关联,然而,斯殿斯联,却让人心生疑窦。再加之顶层匾额“三川古寨”三字,倒有了此地无银三面两之嫌,让人倏然明白,寨门应该是后期复建。然而,修旧如旧,却未从文字上细细考究,暴露出规划方面历史和文化内涵的欠缺。
进入寨门,尚着一条泥泞,但看出来前期曾有规划修建然而却中途而弃的土路一直向前走,经过一处农耕走廊,里边是七八十年代农家常用的农具和家具,织布机、八仙桌、圈椅等,让人亲切,但浮尘斑驳,无序摆放,让人感到一种凄凉和没落。况且,作为一处展示古建和古风的市、省、国三级传统村落,在室外设置这样一处不伦不类的博物走廊,也与周边的环境不相谐调。不过,此行纯属消遣,似乎也不该挑刺,在经济实力欠缺、投资匮乏的情况下,任谁也无奈。好歹,玉川寨还有古建遗存,还有乡愁可寻,而我的故乡万安南镇,童年时的寨门、岗楼、炮楼、青石板的石坡、南坛歇山顶的小庙早已被损毁尽,连“殆”都无从说,何处觅问乡愁?恐怕也只有从他乡的斑斑点点去回忆故乡的影子了。
再往前走,路右边的土坡转弯处有一座圆形的建筑,颇类福建的土楼。环形的建筑,青瓦的廊椽,夯土的围墙,青砖窃成的楼门加上门前两只雕刻精美的石狮,让整座土楼显得古色古香,当年是什么样的人家在这里居住,与福建或者说福建与这户人家有什么样的缘渊,为什么在中原地区,会采用福建土楼这种独特的建筑形制,特立独行地座落于那些门楼瓦房、窑洞石屋的豫西民居中间?这是一户人家,还是一个家族?
细看土楼门联,写的是:婥婥当垆玉芙蓉,巍巍争居首善地。婥婥和当垆,似应取自唐杜牧 《张好好诗》中之:尔来未几岁,散尽高阳徒。洛阳重相见,婥婥为当垆。再加上洛阳二字,想来更有可能。然而,杜牧这首诗的前序说:大和三年,佐故吏部沈公江西幕,好好年十三,始以善歌来乐籍中。后一岁公移镇宣城,复置好好于宣城籍中。后二岁,为沈著作以双鬟纳之。后二岁,于洛阳东城重睹好好,感旧伤怀,故题诗赠之。结合此序,再结合诗中对张好好的思念和对自身当前落拓境遇以及对张好好才情身容的描述,婥婥与当垆似乎会让人把这座土楼与歌技青楼联想到一起,也让人结合诗句后段“怪我苦何事, 少年垂白须。朋游今在否, 落拓更能无?门馆恸哭后, 水云愁景初。斜日挂衰柳, 凉风生座隅。洒尽满襟泪, 短歌聊一书”联系起来,徒增遐想与悲苦。上联之凄凉悲思之情,让后句之“巍巍争居首善地“之激昂阔大显得跌宕突兀,男女思情与首善之居更是风马牛不相及,如袅袅丝竹中突然一声惊雷,让人错愕。撰联人想来应是一个文人雅士,内涵不浅,但斯地配婥婥当垆,却有点风马牛不相及,给人凭添疑惑了。

寨子西部,有一座龙王庙,小而简陋,然而庙中龙王端肃,香炉蒲垫齐全,想来时常会有邻近村民焚香供祭。今年阴雨连绵不见天日,地涝黍腐,农损极甚,想来祭拜之祀应该更多。然而,龙王似乎并未领情也未体恤民情,有点在其位不谋其政,领其祀不建其功的嫌疑。庙门前的户对,雕刻也很精美,然而,与此景此庙似不相称。门前的碑碣上字迹模糊,隐约可见落款处同治二字 ,加上碑上规整的四个洞孔,可知是从他处移来,与龙王庙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庙北边的荒草丛中,有一方雕龙的碑帽,随意的弃置在秋日渐趋萧瑟的杂草中,让人思古之心远,而惋今之情生。如此看来,玉川古寨似曾有人投资欲复建,而且此人应是一个文物民俗收藏爱好者,当时也应颇有些财力。然而,似乎不晓得古建修复之艰难,以致中途放弃。

带着心中的疑窦再继续看,对周边的一些景观开始有了怀疑,无法再去复原当年此寨此景原始的生态。倒是处处有了发现人为雕凿的蛛丝马迹,但是心中并不确定,不知然否。这样的一个地方,倒是真的需要文史学家和考古专家们进行一些科学务实的考证。

寨子西侧,有一排废弃的土窑洞,洞门上残存有青砖垒砌,只是经过岁月的侵蚀,已经苍黄。不由想起故乡老家大寨上的窑洞,在当年那些艰苦的岁月中,在暴风雨的侵蚀后,似乎也是这样的样子,隐约能够听到风雨中村民土窑崖土塌落的轰隆声和呼天抢地的叫喊.......,时光不再,国家一步步发展,现在的人们都搬进了砖瓦屋,水泥楼房,生活也极大改善,现在的孩子们恐怕无法想见那时候的生活场景,甚到听到当时农村的生活状态会感到不解,甚至听起当时的人民生活状态会感到恶心,无法忍受。社会在进步,生活在进步,然而,千篇一律毫不雕饰的水泥房屋,俗不可耐的彩钢棚顶,文化,审美,生活的情趣呢?比之那些散落佚失的砖石瓦雕、木梁画栋,以及那些再穷也要在穷屋陋居上加一些寄寓美好的纹饰的审美趋向,现代人的追求到底是什么?是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是财富的无尽追求?声色货利难免,然全然趋此,人心之蔽恐太甚了。
寨子西北的半坡处,有一个望柱。顶上有一只萌萌的石兽。由于柱子没有文字,也没介绍,所以不知是原始存留还是后人所立。不过,经查阅资料,所谓望柱,一般是立在皇帝陵寝前或者皇家庭院(如故宫),因此,想来此望柱应该也是后来将收集来的古物移立于此吧。
下边的樵山亭,想来也应该是现代附会的建筑,应该不是原始遗存。


沿着北边土坡向上。坡顶上有几户人家废弃的院落,房屋多已不在,只有门楼的古朴尚可一观。勤俭持家的匾额,满含沧桑古朴,与灰砖青瓦相得益彰,与旁边的石砌院墙也不违和。只是底层的桩石少了雕刻,显得有点过于朴拙,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桩石有精美的石雕,这个门楼可以说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了。旁边的一户人家,门边挂着一竖牌,上写卢仝故里,显得不伦不类,说故居可能还能骗人,就故里就显得以小承大,贻笑大方了。

正对所谓”卢仝故里“的前面,有一座七层密檐砖塔,塔身土黄,确是砖块长久风化后的本色,显示出砖塔的历史久远。砖塔第一层的北面,有一方佛龛,造像已经模糊,然而看其轮廓,颇有北魏造像瘦骨清像的风格,感觉应是北魏的遗物。一层的南面镶嵌一方青石碑碣,上面字迹已经不清。经过网上查询资料,看到一个几年前的视频,其中显示出碑碣上的字迹:”勑赐徽府广通禅寺住持琇公禅师楚石和尚寿塔 大明嘉靖岁在乙丑季春吉日......“等字样,经查询百度,知嘉靖乙丑年为1529年,而楚石和尚为明代禅师,生于1496年,1570年圆寂,从寿塔为祝祷长寿之塔,属于生前为生者预设之塔碑的含义来看,倒合乎情理,与与介绍上所说的此处有龙花寺的情节应也吻合。加之寿塔通例于塔上刻字填朱,与其他之墓碑有所区别的通例,南面碑碣字体当时似乎也应该有红色颜料填充。只是疑惑,楚石和尚修行徽府,何以寿塔建在洛阳,此楚石与彼楚石是否为一禅师?当然,按照寨门介绍的禅宗六祖神秀在龙花寺修行的介绍,此塔绝不会与其相关,毕竟神秀是唐朝僧人,绝不会与几百年后的嘉靖扯上关系。



再往前走,离塔不远,有一座石牌楼。牌楼第二层的石雕实在是精美,是二龙相对,围绕中间带翅膀的”羽人“,和湖南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升仙图“中的人物颇为类似。而顶部突出的石雕,上刻有寿字图案,下边所刻似乎是“皇姓”两字,一部石柱刻写一幅对联:“累德里中堂构峻,秘书案上箕裘新”。经网上考证,此句在巩义市苏家庄祖氏(累德世第)家谱所载祖氏楹联中有记载,因此,测想该两石柱应该来自某个家族的祖祠,然而,寿字碑额与升天雕刻,一般用在陵园坟穴,而一对石柱却因对联而可能来自某姓祖祠,两者意虽近然而却似乎用途不同,三者凑到一起,依然有点穿插拼凑的嫌疑。这些石柱石雕或许并不是寨中原始遗存,而倒有了些许文物民间流转的嫌疑,不过,如此堂皇矗立于光天化日之下,也实在让人不敢妄加猜测。不过,从寨中摆放的那许多石磨石槽以及许多的民俗物件来说,这里的开发者真可谓是一个大玩家!也确实有点逐古的情趣。
石雕的北面,是凤舞朝阳的题材,刻工精美,与南面的结合,正是民间龙凤的吉祥意象。




沿着那所谓的“牌楼”向北,是一条石块铺就的小径,古树荫中,显得幽深宁静。旁边的石砌围墙苍厚朴拙,颇显出传统之趣。小径右边,有一座破败残缺的门楼,门楣上自左至右有“勤政千秋”的题匾,砖雕对联从右至左为“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来自毛泽东主席《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的诗句。而这首词是毛泽东于1965年5月25日重回井冈山时而写的一首词,因此,该门楼的建设年代应该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勤政千秋的匾额如非随意采撷,这户应该不是一个平常人家,革命性定不平常。只是,门楣匾额内容的方向从左向右读为现代做法,而上下联的方向从右至左却又为古联做法,如果不是无意而为,古今辉映,倒着实有点意思了。

沿小径返回,向南是一片竹林,向西是一条围绕寨子的另一条小径。小径的入口处也有一座石牌楼,只是,石雕的题材,面东是狮子舞绣球,面西是二龙戏珠。石柱对联似乎是“仁厚如山压千峰峻岭,智洪如海容九曲清流”,字为行草,文辞工整。似乎和前边的牌楼来自同一个地方,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如果确实是收藏而得,确实十分完整。特别是传统石雕的雕工,自然而精美,与现代激光雕刻出来的那种刻板划一的线条和图案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传统的石雕工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为人重视,这方面的工匠也越来越少,正面临着失传的风险,这一点,石雕艺术缺少了情感的渗入,真得让人遗憾和担忧。从这一点讲,玉川古寨的藏品或者遗存的保护,真的需要有关部门的重视。



看过了传统民居的遗存和石雕,往回重返寨门。天色渐晚,游人寥寥,原来坐在寨门内的老人也都已经散去。

征得门口一位村民的同意,我们沿着寨门北侧的石阶拾级而上,走近又一座石雕牌楼。这是一座汉白玉的牌楼,额头有纵写的“㫖”字,不知是上日之吉,还是承上之旨,在这个位置,真是不敢妄断。下部石雕的题材为“八仙仰寿图”,八仙围绕寿星,献礼唱贺,图像虽然略显斑驳,但依然可见其线条流畅,人物丰满,显示出极好的雕工和美好的寓意。图案下方为“楚之和为祖仪清琳公父秀峰公敬建”,两侧题联为“矢志名垂千万 ,丹心无私忍冷清”,欧体楷书,笔锋峻厉,线条清冽,显示出良好的丹书铁笔功力。只是,这样一座牌楼,放到这样一处上寨顶的石阶处,更加证明了这些文物与古寨安排的南辕北辙,不合时宜。也说明了这些文物并非古寨的遗存,而是玩家收藏的古物。这些东西,如果建个石刻博物馆,似乎更为合适。

石阶的中部靠左,有新建的一个圆拱门,顶上挂着随意涂写的“卢园”二字,里面有一个弧形影壁,前面摆放有几件石雕,有汉白玉的一龙二凤交缠图案,有五路财神进宝的元宝石雕,影壁上有砖雕“毓庐秀”的题额,从单个的雕品来说,都算精美,然而,拼凑到一起,却显出不伦不类的拼凑痕迹。不过,图中一龙二凤交合的图案,倒让人大惑不解。不过,经过百度查询,方知这在古代倒是一个表达吉祥美好心愿的一个题材,因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凤是瑞鸟,象征着天下太平。双凤往往寓意着好事成双、吉祥如意。双凤也常被理解为“一凤一凰”,与龙相配,共同展现龙凤呈祥的美好画面。只是,图案中的龙的形象如一个眼光凌厉的白胡子老头,加上旧时代的婚姻制度,让人有点浮想联翩了,呵呵!

上得寨墙,极目远眺,越过关帝殿朴旧的殿阁,龙门东山平坦的峰脉如巨龙静卧。北边的角楼还只是一幅骨架,孒然寂立于寨墙的北端,夯土的墙基经过多日来连绵秋雨的侵蚀,更显斑驳,像一个被遗弃的老人,寂然立于瑟瑟秋风中。墙内的竹林中,有建起的三层玻璃茶舍,白布黑字写着“大梦屋”三字,让人凄惶。茶能醒人,何来大梦,这样的所在,倒是可以作为一个喝酒的好地方。




天色近晚,远山越显朦胧。寨门外的茶舍已亮起了灯。
返家记写玉川之游,自然想起了卢仝的《七碗茶诗》。搜索见诗曰: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一日之游,目前的状态似乎已茶至四碗。掷笔书案,真的需要茶来三碗,体会一下那种肌骨清灵,两腋清风的感觉。
玉川古寨的保护,倒似乎也应该走出大梦屋,喝上七遍茶,用科学严谨的态度,摆脱那种无序随意、臆臆症症的开发,为这一个传统古村落注入更多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