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成章,挺文雅的一个名。家父从《论语》中裁了那么一句“斐然成章”,成了我的名,不过但凡熟悉我的人,都叫我李逃命。因为我带的那个排上了战场从来就只会逃命。我上过大学,念过书。因此我的下属都比较尊敬我,他们是敬重文化人的。我是北平人,上战场后更加格外地想念故乡的豆汁儿和豌豆黄。那天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师部的野战医院里面了。我醒来以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一句自嘲:“小爷我命真硬,这么着都死不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其实是日军的炮兵营对第198师的阵地的炮击,可惜算错密位点,误打误撞炸到了我们。我住了整整三个月的院。每天趴在床上就是骂骂咧咧。因为我的屁股上面中了一块弹片。左胳膊上面也有一块。导致我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趴着,撅着腚。我左胳膊上面的伤也导致我此后左胳膊一直不灵便,拎枪也很吃力。不过总算是没死,还享受了三个月的好待遇。最后我几乎是恋恋不舍的从医院出来的。并不是因为我伤好了,而是因为重伤员太多了,需要给他们腾床位。就这样我想死也没死成,继续拖着这条烂命回到了我的排。现在我的这个排被编入了198师。上次那次炮击让我损失了不少老弟兄。霸得蛮的一只耳朵被炸得半聋。那天我回到驻地,他们还在那边打闹嬉笑,见到我这个排长回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广东人大龙赔着笑凑过来:“排长,您咋回来了?”我没好气地说:“少在这里给我装大尾巴狼。说吧,我不在,谁当了代理排长!?”他继续赔着笑:“排长,您不在,我们兄弟们哪敢乱认别的排长啊!我们的排长永远都只有您一个!”我不再理他,因为我发现我的兄弟们已经变了样,他们换上了新的美式军装,头顶上面是崭新的英式M1917钢盔,手上面的老中正式、汉阳造、英七七、全都变没了,换上清一色的美制自动枪。“行啊!都发新枪了。”我嘟囔了一句。“是啊是啊,当然换了。”大龙立马跟上一句。
“有吃的没?”见到没换排长,连代理排长也没有。再加上他们都换上了自动武器,实力大大增强,我这个排长当然高兴。坐了一天的车再加上走了半天的路才来到这个驻地 ,我的胃早就饿得想把自己吃了。“有,有。您等着,马上送过来。”大龙应到,旋即转身去给我端来了一份稀罕的牛肉罐头,我打开几乎是狼吞虎咽。恨不得连罐头盒子也舔干净。“您慢点吃,还有。”填饱肚子,大龙小心翼翼的跟我说到。“不必了。”我用袖子揩揩嘴。他又开始对我献殷勤:“排长,您的枪丢了吧?”“嗯。”他今天对我这么好,让我很受用。“那啥,跟我来。现在英国人给咱发服装,美国人给咱发武器。这198师可是主力啊。除了美国造卡宾枪,还有汤姆逊手提机关枪呢!打起来突突突的,就是不太准,火力还是够猛。就像手里揣着个兔子似的。我一听眼睛都直了,这些枪都是最好的枪。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结果却因为这一下子让这些枪都变得不稀罕了。武器领到了,一支美式大八粒半自动,60发子弹。驻地里面的条件很好,甚至还能洗澡。就在我认为我们这群兵油子终于熬到头的时候,一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我们接到了作战命令。
那天晚上,我摊在营房门口,抱着枪。慵懒地嚼着饼干。这几天的日子过得简直就像天堂,不用打仗,不用面对战友的死亡,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夹着尾巴过日子,最起码的是,能吃饱饭,有澡洗。尽管每天仍有例行的出操和军事文化课,但仍不是什么大问题。猛的,几座营房的中央空地上安的喇叭里传来了集结的铃声。我赶忙咽下最后一口饼干,整整军容,操起枪就往空地上冲。有几个人已经在睡觉了,听到铃声赶忙起来。三三两两地站到了空地上,直到最后站满。我用胳膊肘悄悄捅了捅站在我身边的机枪手二牛,问道:“你知道这是要干甚吗?”他奋力摇了摇头。正在这时,我们未来的团长,此时的师部传令兵,我们的少校副营长岳鹏卿走了过来,手里握着喇叭,立正于我们身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吼:“各位兄弟们,晚上好!我刚从师部接到命令,我们团明天就要动身到怒江边,然后一起强渡怒江。打日本人一个出其不意。我们10万远征军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横渡怒江。任务艰巨。但为了保证袭击的突然性。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现在,我要求你们尽可能的多搜集一些小艇、木排。把武器进行保养,刺刀擦亮一点。把子弹都给我推上枪膛。吃饱,睡好。明天能打个大胜仗!好了,所有人解散!三连二排给我留下来!”我们排的人一听都懵了。不明白他是要干什么。岳鹏卿走到我面前,问:“你就是中尉排长李成章吧!”我敬了个军礼:“是的!长官。”他拍了拍我的肩:“师部有令,你身为排长,经常带领你的排临阵脱逃,此行为与投敌无异!依军法本应就地枪决!但感念你为学生兵,从戎报国。因免一死,戴罪立功!你的职位被撸为班长,军衔降为上等兵。管一班。余亦飞!”“到!”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人。“二排现在归你管了!给我管好了!最起码,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老是打败仗了!”“是!”“好了,三连二排,解散!”
不多时,那片空地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在那了。我很惊讶,或者说不敢置信,我居然被降职了,而且居然因为我的学历而捡了一条命。那个叫余亦飞的,我闻所未闻。今天我同时收到两个坏消息。一个,是我又要回到战场了。这是最不幸的。另一个是我被降职了。由排长撸为班长,由中尉撸为上等兵。而且这更也表示,大龙他们再也不会对我献殷勤了,我失去了自己最后一点点官威,时间有限,但我却不知道自己在那片空地上站了多久。似乎等我醒过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身处在怒江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