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审视他片刻,笑了:“你莫要机灵啦,肯定买了,快拿出来看看。”
世俊也笑道:“你眼睛好厉害,我算服了,给你看吧。燕,接到你的信,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办成呢,不晓得你满不满意。”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卷儿,轻轻打开,两只亮锃锃的新表赫然出现在燕的眼前。
“上海牌手表?你咋买到的?还是两只呢!百货公司要凭购表单才卖啊。你又不是县革委主任,那当经理的咋给你这么大面子?”燕很惊奇,那年月买一只手表真要凭很硬的关系才行呢。
世俊笑道:“我耍了点小花招,才完成了你下达的战斗任务。”
燕:“啥花招?”
世俊:“对你只好从实招来,我去百货公司给那经理说,县委牛副主任的姐姐要结婚,他不好出面找你,能不能卖两块手表给他好送礼。那家伙二话没说,打开抽屉拿两盒手表让我挑,我拿了表丢下钱就扬长而去,他也很高兴,到底为有职有权的牛副主任尽了力呀。”
燕说:“你鬼机灵,姐夫晓得了肯定发脾气,也不管那么多啦,礼物买得不错,该亲你一下作为表扬。嗨,有一点得问清楚,二百多块钱呀,你哪来那么多存款?”
世俊说:“不是哲学书里读出来的,也不是变戏法变出来的,说出来吓你一跳。”
燕:“别兜圈子啦,快说嘛。”
世俊面色严肃起来;“是我奶奶给的,她替人家洗衣服一分一角地攒,足足攒了近二十年呢。她从不存银行,把钱放在一个瓦罐里,满满一大罐小票子和分币,我数了半天才二百多元,刚够买两只国产手表。去储蓄所换拾元大钞还碰到麻烦,人家嫌这些钱霉味太重不肯换,磨了嘴皮才办了,不然百货公司经理见我提一大包分分钱去,手表肯定不卖给我啦!”
“世俊,你和奶奶都让我感动。”燕挽起男友的手真诚地说,“走,我们看莲姐去。”
萍带着儿子小文赶到巴人村,学校院坝已经摆满了席桌,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了。这场面是典型的乡村结婚喜酒风格,朴实淳厚略带一点贫穷的铺张,有吹鼓手敲着喜庆锣吹着高亢嘹亮的唢呐曲子。
穿着红底碎花外衣的新娘子,拿着水瓶在给贺喜的客人倒茶,她的表情平和安祥不带喜悦也不含忧伤,显得从从容容不慌不忙。中年的新郎官穿了蓝色涤卡中山装,笑着给男人们散烟,有人打趣他也只是笑,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兴奋。
这一天萍早就盼望,但她想过无数次的场面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在酒席间穿行招呼客人的莲姐,跟一个农村妇女没啥区别了。老何更是一副农民样儿,看那举止神态也知道他是只知吃饭干活的男人,一个知识妇女需要的任何生活情趣他都不会懂得。昔日充满诗情和浪漫的莲姐在哪儿?再也不见了,她被灰淡的岁月之流卷得无影无踪了。
“六姐!——”泪花盈盈的萍快步过去,一把搂住姐姐,好一阵不松手。莲含笑轻声对她说:“八妹,快别这样,让乡亲们和老何看到,还以为我们姐妹怎么啦。”
萍哽咽道:“姐,你这样仓促结婚,太委屈自己啦,我好难过,比自己落到这地步还难过啊……”
莲依然微笑,而无尽的凄凉却在眸子深处隐隐波动,她强忍着痛苦说:“姐很好,真的很好,……八妹,就要办喜事了,你给姐一个笑脸,姐好高兴啊!”
萍深吸一口气,颜面露出了笑容,自己虽觉勉强,旁人看来却是令人舒慰的笑容。
这时唢呐锣鼓声嘎然而止,巴人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带头唱起了《巴山庆婚歌》:
太阳那个出来嘛嘻洋洋啰嗬喂,
新郎里个新娘呃双拜堂依呀个子哟,
双拜堂梅花那个海棠
花儿开……
区长覃修文带着几位村社干部,出现在堂屋阶基上,他专注地看了萍一眼,精神饱满地大声宣告:
“莲老师和老何的新婚庆典,仪式开始!先喜乐高奏,鸣放喜炮!——”
看着姐姐被一群农村女人簇拥着一步步上了阶基,一脸憨笑的新郎老何已等在了那里。萍包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唰唰直流,她退出人群赶快把脸转到别处,却看到小妹燕子也在噙泪轻泣,姐妹俩泪眼相望默默无语。
喜乐喜炮一齐鸣响,大人小孩同声欢呼,新郎新娘共拜天地,亲人来宾拱手相贺,偏僻的巴人村好些年没有这样喜庆快乐的场面了。连栖息在大黄桷树梢的雀鸟们也喳喳地欢叫。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阅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关注本号,一起来读书养性、终身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