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冷颜
图/方冷颜
我以为那是广州。
天很蓝，地很宽。热带树木在马路两排自由的吹着风，潺潺流水可以流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
穿着背心拖鞋的靓仔戴着墨镜，毫不在意肩膀上的花臂会被谁看见。穿着吊带背心迷你短裙的靓女很自信的展现着身材，毫不在意谁会有闲言碎语。
高楼大厦以独特的姿态叠起，灯火霓裳以疯狂的模样闪烁。
在广州，你可以看见最顶级的奢靡，也可以看到最底级的痛苦。
各种奢牌店铺里，有人可以毫无压力的手拎十个新鲜的包。而有人一件汗衫早已战损却依旧舍不得扔。
它包容性很强，容得下枯骨，也容得下雍容。有人把身躯装进广州，却没能装得下灵魂，有人把灵魂装进了广州，却没能装下身躯。
而那些既将灵魂又将身躯装进广州的人，却又根本没见识过广州的残酷。
吹着广州略带咸味的风，遇到了两个很有特色的广州人。他们同样跑着广州的出租，底色里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一位是珠海人，和他聊起广州，赞美之言不断溢出。他说广州是一座自由的城市。
“这些年广州发展都算慢得嘞，早几年那才叫快！”
我看着侃侃而谈的他，好奇问：“你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松弛感，是只有你这样，还是广州人都这样？”
师傅哈哈哈笑个不停。
后来聊天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师傅看似普通，实则有自己的厂子，原本是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就不愁吃穿的状态。而跑车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我问他：“这不就是别人羡慕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再上一份班？”
师傅说，“嘿嘿，读过《围城》没有？是别人羡慕的，不一定就是自己向往的。在办公室坐一天是挺轻松，但是闲啊，闲的发慌的滋味不好受嘞。”
“我开着车每天大街小巷的转悠，一边拉乘客一边看风景，哪里的小店好吃，哪里的海鲜味美，哪里的早茶丰富，我可清楚的嘞。”
“玩也玩了，钱也赚了，最主要的是，心情好啊。那可比天天呆在办公室舒服多啦！”
下车的时候师傅给我推荐了很多好吃的店，还温馨的提醒我哪些店要早点去，不然会排很长的队，哪些店要提前预约，不然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以前松弛感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词汇，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松弛感这个词汇，可我没见过真正的松弛感是什么样的。
身为牛马，每天朝起上班，暮落下班。朝阳迎接我的或许不是微笑，而是重复，晚霞迎接我的或许不是舒心，而是疲惫。
很意外，在一座离自己很远的城市真真切切看到了真正的松弛感。
师傅那云淡风轻，看淡一切，不慌不忙的样子，那返璞归真的神色里，让我第一次对松弛感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同时他也让我明白了，普通牛马想要有松弛感，那是在痴人说梦。
只有拥有的东西足够多，拥有的资金足够雄厚，衣食无忧不再为五斗米烦恼的人，看遍了繁花盛世却还能爱上山川河流的人，才能如此轻松的获得松弛感。
然而繁花盛世价值不菲，山川河流也要门票。
口袋空空一无所有谈何松弛？
第二位师傅是深圳人，这些年跑遍了广东大小城市，最后去了中山定居。
他眼中的广州，是灰色的……
车子经过一段羊肠小路的时候，两边破旧的楼房映入眼帘，楼上楼下的间距很小很窄，楼外到处是贴着的广告，或者用马克笔写着字。
师傅指着那一排排破旧的老楼说，“这个地段就类似于城中村喽，这里面鱼龙混杂，这些人每天为了讨生计焦头烂额。”
我看着灰蒙蒙的大楼里，一排排样式大差不差的衬衫在破旧的阳台里，亦或者阳台外，慵懒的伸展不开。
师傅早年在深圳做生意，一听我说广州的包容性很强，他笑了一下，反驳道，“深圳的包容性才是真的强。”
“在深圳，不论你是哪里人，只要你有能力，就有一口饭吃，只要你不懒，就饿不死。深圳从不排斥外来人。深圳遍地都是钱，也遍地是无奈。”
我问师傅，那为何最终来了中山发展。
师傅开始情绪激动，一边叹气一边吐槽。
后来我大概明白了，疫情过后，他做出口生意，生意一蹶不振，最终破产倒闭，为此还欠下了很多债务。
他卖了车子，房子被法院拿去，低价竞拍，就这样，也只还了债务的凤毛麟角。
他说，“就这个滴滴啊，还不晓得要跑几十年，才能还完债。”
我觉得师傅已经是很强大的人了，这事放在一般人身上，可能受不住。
师傅说，“那不是，同行里还不上钱的自杀的多的是。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有娃了，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着孩子啊。”
“还不就是凑合活着，能撑一天是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言辞，打开了师傅长日里积压的委屈，他说了很多，深圳的繁华，深圳的残酷，中山的普通，生活的乏味，以及对于那些无妄之灾的怨恨与无奈。
我从一开始的发问，到后来的不敢张口……
我不知道我害怕着什么。
或许是他身上越来越重的戾气，亦或者是逐渐暴躁的挣扎，还是他崩溃的模样，也许都有吧。
只是他身上还有着一寸柔软，谈到妻儿的时候，他会变得温和，渐渐平静……
我很庆幸他被如此重伤，满身疮痍的时候，还有那么一隅温存的地方，能将愤怒的他拉回平淡的生活。
我想他口中那些选择自杀的同僚，或许就没那么好运了……
广州的天气是多变的，一片云朵下会有一片雨，雨过天晴又是很快的事情，可太阳才出来不久，雨便又会下起来。
我想很多在广州生活的人，他们的人生，大概也像广州多变的天气一般，起起伏伏是常态。
想把人生装进广州，其实并不容易，想把灵魂装进广州，却很简单。可身躯与灵魂，似乎是无法分开的存在，谁离开了谁，生活都不会完整。
这才是广州，在千变万化里也充满着挣扎，在车水马龙里也充满着机遇，在霓虹灯火中也充满着暗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