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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思彤,我和你张叔打过招呼了,过几天你去他公司做义工。”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爸,放下手中的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我说。
“还有其它选择吗?”我有点不大乐意。
“还有一个地方,不过……条件比较艰苦,我怕你适应不了!”老爸犹豫了一下说。
“哪里?做什么的?”我有点好奇。
“西北的一个山区小学做支教。”
“没啥适应不了的?我就去那里吧!”我没好气地说。
“好啊!到时候别后悔啊!”老爸有点轻蔑地笑着,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张叔是老爸的朋友,经营着一家养老院。从上大学开始,每年暑假老爸都让我去他养老院做一段时间的义工。为什么我不想去,主要是张叔跟我爸一样烦,老是在我面前唠叨一大堆道理。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从小到大我的生活我爸都给我设计好了:包括上哪所幼儿园,哪所小学,哪所高中,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我现在在上海一所重点大学读书,马上要毕业了,老爸让我本科毕业后直接申请国外一流大学的研究生。老爸让我多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更好地历练自己。
我从小就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到大学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父亲经营着一家通讯公司,母亲是国内一家有名的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父亲想把我培养成公司接班人,说实话我对管理企业一点兴趣都没有。大学时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心理学,并对此深深痴迷,读了大量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我的偶像是心理学之父弗洛伊德。我觉得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更适合我,能让我更加愉悦和有成就感,我希望能从事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想自己的人生被父亲设计。包括这次社会实践,我想自己拿主意,真正做一回自我。
收拾好行李我就踏上了去西北的火车。临走之前,父亲还开玩笑说:“思彤,如果实在吃不消就给我打电话,我派公司的人去接你!”“你也太低估本公主的适应能力了吧!”说完,我拉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次一个人去离家几千公里的大西北,内心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
随着火车的极速奔驰,窗外江南水乡的郁郁葱葱一点点褪去,扑面而来的是大西北的壮美与苍凉:一望无垠的平原,陡峭险峻的大山,对于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说,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下了火车,村支书已经早早地在车站等我。
“姑娘,听说你是从上海来的,我们这里条件差,你来要受委屈了!”村支书笑着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都说西北人淳朴憨厚,他这一笑就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让人心里温暖而又踏实。
“没事,只要有吃有住就可以。”我笑着说。
坐上村支书的小面包车,我们直奔学校。道路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走,越来越窄,两边的大山也越来越陡峭。面包车在路上很有节奏地一颠一颠爬着山路。我身体也跟着一起摇摆,就像坐在小时候的摇摇车里面。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从车门钻进来的黄土扑进我的怀里、鼻孔里。我强忍着胃里的难受,捂住嘴巴瞥了一眼窗外。就是这一眼,让我顿时毛骨悚然,紧张得头发一根一根立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脚下深不可测的山谷。
“啊!”我大叫一声,有东西从胃里喷涌而出。
“叔叔!快停下!我害怕!”我捂住双眼,浑身颤抖!
车停了,村支书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后座有点狼狈的我。
“姑娘别怕!我们这儿的山大,你在车上闭上眼睛,千万别看下面!”村支书安慰我。
半天,我才从刚刚的惊恐中缓过神。
“叔叔,能不能不坐车呀?走路去可以吗?我还是害怕!”
“到学校还远呢,走路怕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支书想了想说。
“那就走路吧!”一想到刚看到的那一幕,我心有余悸,打死我都不再坐车了,感觉左右摇摆的面包车随时会滚落下万丈深渊。
村支书打电话让村民来把车开回去,他拉起我的行李陪我一起步行回学校。
但一看到路两边的深渊,我双脚就不自觉地缩了回去。没办法,支书只好让我闭着眼睛,拽着他胳膊往前走。
走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整整走了4个小时。
为了欢迎我的到来,学校专门腾出一间小办公室给我做宿舍。桌子上放着为我准备的吃的:面包、火腿肠、一些零食、一箱纯净水,还有几包油饼。知道我来了,热情的村民端来了刚做好的土豆炖鸡块。
我真的什么都吃不下。胃里难受,浑身酸痛,小腿肚子颤个不停。脱了鞋子,发现脚指头上磨出了好几个晶莹剔透的水泡,破了的水泡痛得钻心。我身子瘫了一样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泪水不争气地淌了出来。来之前的一切美好憧憬顿时烟消云散,那一刻耳边回荡着父亲临走时说的话,我甚至产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02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醒了。
打开门,看到几个男孩子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看,边看边用老家话交谈着什么。
这时,一位年龄50岁左右的大叔走过来对着那几个男孩说:“看啥看,还不赶紧回教室!”几个男孩吓地一溜烟就跑了。
大叔走过来笑着说:“醒了?昨晚睡得还好吧?”
“挺好的!”我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我想说昨晚后半夜被几只突如其来的蚊子咬得我差点就崩溃了。
“我是学校的校长,姓陆!”
“您好!陆校长!”我笑着,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身体结实的大叔。
“不怕你笑话,我们学校加上我一共就3名老师!学生一共不到40人,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县城。”
“啊!这么少啊?”我还是有点惊讶。
“哎!条件好一点的家庭都把孩子送到县城去读书了,来这里读书的基本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的。”
“以前还有大学生毕业生来学校教书,但因为条件太艰苦,后来慢慢都走了。”
陆校长说完,一脸的无奈。
和陆校长简单交流几句,陆校长让我在学校转转走走,说下午给我搞个欢迎仪式,临走时他说:“思彤,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就尽管说。”
我绕着学校溜达一圈:整个学校还没有半个足球场大。几间破旧的教室,用白粉刷过的墙壁上有脱落的痕迹,几间老师办公室,两张水泥台面的乒乓球台,一口水井,一个升国旗的台子,几棵白杨树。放眼望去,学校四面都是翠绿的大山。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工作生活的地方。
下午2点钟,烈日高照,几十个孩子整齐地在操场上集合。
陆校长把我隆重的介绍给孩子们:“同学们,这是从上海来的思彤老师,在上海重点大学读书,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思彤老师来我们学校支教!”
同学们鼓足劲地拍着手,却像观看大熊猫一样地看着我,搞得我一阵脸红。
“大家有什么礼物想要送给思彤老师的现在就可以送给她。”
校长话音刚落,就有同学从队伍里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礼物一股脑地往我怀里塞。一会功夫我怀里就塞满了鸡蛋、咸肉、油饼、馍馍、瓜子、糖果和咸菜,还有一个女同学送给我一串用糖纸折的风铃。我被这群孩子突如其来的礼物感动了,虽然不是啥贵重礼物,却都是他们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礼物了。
陆校长说,想让我给孩子们教教画画,教教唱歌,因为学校没有专门的老师,孩子们从未上过这些课。让我给孩子们讲讲外面的世界,让孩子们能开开眼界,因为这群孩子,大部分都没出过县城。
听校长这么说,还是有点震惊到了我。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我,很难想象十几岁的孩子连县城都没有出过。
当我第一次带领孩子们唱歌时,孩子们别提有多开心。他们不懂基本的音符,并不妨碍他们扯开嗓子尽情地高歌;本来红扑扑的脸蛋,再憋上一股劲,满脸都胀得通红。一首歌唱完,感觉就像刚跑完5000米,额头上冒着热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他们唱歌时那个拼了命的状态,啊呀妈呀!我眼泪都要笑出来。
我给他们讲江南水乡的美景;给他们讲迪士尼乐园;给他们讲哈利波特的故事;给他们讲5D电影;给他们讲无人驾驶技术。只要我一开口讲,教室里马上就鸦雀无声了。孩子们托着下巴,一双双渴求的眼神,瞪圆了眼珠子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每次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往往都没听过瘾,非常不情愿让我离去。
一个礼拜下来,我就和这群孩子们就混熟了。在这群孩子了里,我对两个孩子印象很深。
03
赵小花是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个头最大的一个女孩子,她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出一个头顶。她是6年级的班长,我不知道选她当班长是不是因为她人高马大的原因,但她看起来确实比其它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很多。
她少言寡语,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她不喜欢热闹,有点显得不太合群。下课后其他同学都三五成群嬉戏打闹,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把头枕在厚厚的书本上,眼睛看着窗外;要么就是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胸上低着头发呆。
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他人通常会拿出家里带来的饭围坐成一圈。我好几次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啃着馒头就着咸菜。
那天中午我路过教室又看到她在啃馒头,我觉得好奇,就走到她旁边。
看到我,她有点害羞,赶紧放下手中的馒头,站起身和我打招呼。
“怎么不和同学坐在一起吃啊?”我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感觉伤到了她的自尊心。她搓着双手,头埋得很低,脸上有点不太自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中午老吃馒头不行的,你正在长身体呢!要让你爸妈给你做点饭菜带上。”我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搂着她的肩膀。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用眼神偷偷瞄了一眼其它同学。然后又低下了,使劲咬着嘴唇。
“老师,她没有爸妈!”在一旁吃饭的一个男生很大声地说。
小花突然眼眶有点湿润,眼睛里闪着泪花,能看出她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我搭在她肩上的手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突然意识到同学的这句话深深伤到了她内心深处的自卑。
我马上拍着她的肩膀,微笑着对她说:“小花,待会你吃完饭到我办公室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可以吗?”
“嗯嗯!好的老师,我马上就吃完了!
小花到我办公室后,她显得很拘谨。待她坐定后,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微笑着很诚恳地对她说:“对不起,刚刚在教室里不该问你那样的问题。”
“没事的老师,我都习惯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我从上海带来的点心递给她。
“我不要老师!我刚吃过饭!”小花使劲推搡着我递给她的点心。
“拿着,尝尝!吃不惯的话就别吃了!”
她接过点心很小心地吃着。
“小花,给老师讲讲你家里的事吧!老师想听听呢!”我搂着她的肩膀,整理着她额头凌乱的头发。
小花迟疑了一下,不过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慢慢放松。我知道她内心深处非常自卑,她把自己的内心包裹得很紧,她不愿意和同学们在一起,也许就是怕同学们会嘲笑她,同学们的嘲笑会让她那颗脆弱的心受到伤害。我试着用我的身体去触碰她的身体,给她安全感,让她对我打开心门。
“我在五岁的时候爸爸得病就去世了,我还有两个弟弟,七岁那年,妈妈给爷爷奶奶安顿好我和弟弟,就去南方打工了,从走了后就再也没回过家!我和两个弟弟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我平时就帮着干点家务,帮着照顾两个弟弟。”小花说完,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我紧紧地搂着她的身体。这是一个苦难的孩子,懂事的孩子。
“小花,那你想妈妈吗?”
“想……特别想!经常在梦里梦到妈妈的样子。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我心里就特别羡慕,也特别不好受!”
“哎!不但我想,我两个弟弟也想!有时候太想了就偷偷一个人流眼泪!”小花越说越伤心,早已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只能把她搂在怀里,让她在我怀里尽情哭泣。这么小的孩子,本应是可爱调皮的年龄,却让她过早地扛起了生活的不幸。
第二天,我向校长要了小花母亲的资料,我把资料发给老爸,让老爸帮忙寻找联系一下。
我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小花圆她心中的愿望。
04
李小虎是五年级的一个小男孩。也是我来学校的这段时间发现的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孩子。
有同学不止一次地给我告状,告状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把青蛙偷偷放到女同学书包里;在同学的饭里吐口水;偷同学们的文具;动不动就和同学打架。
我也是领教过他的厉害。他屁股下面的凳子好像装了钉子,上课的时候他总是不能安静地待一分钟,时刻都在扭动着身体。有好几次他趁我不注意偷偷从后门溜走。为了防止他逃课,后来我上课的时候就让同学把后门锁起来。一次,我正在黑板上写板书,突然就听到“咣当”一声响,我转身后发现同学们都望着一扇打开的窗户笑个不停。我跑出教室,发现李小虎趴在地上,手捂着屁股一脸尴尬地看着我。
原来在我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坐立不安的李小虎快速地打开窗户准备从窗户逃走。也许是由于紧张,他在跳窗的时候脚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是又气又好笑,让他下课后马上来我办公室。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孩,黑黑瘦瘦的,身体很单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他满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小脑袋瓜子里有无数个鬼点子。
“李小虎!站好了!”我表情严肃地说。
他很不情愿地停止了晃来晃去的身体。
“你说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干的啥事?知道自己错了吗?”
他撇撇嘴,不正眼看我也不回答,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
“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里一趟!”我厉声道。
“家长都不在!”他终于冒出一句话。
“你爸妈呢?”
“都去外地打工了啊!”
“那谁照顾你呢?”
“我爷爷奶奶啊!”他歪着头,还是不正眼看我。
“那叫你爷爷来!”
“不!我不想让他来!”他很坚定地说。
“为啥啊?”我很好奇。
“没有为啥,就是不想让他来!”他还是一副倔强的样子。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明显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抗拒。
我走过去,摸着他的头,他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他的身体告诉我,他不愿意和我走得太近。
“多久没见过爸妈了?”我语气很温柔地问他。
“不知道,过完春节走了!”
“你想爸妈吗?”
“不想!想了有啥用?他们也不管我!”他语气带着埋怨与不屑。
“他们平时给你打电话吗?”我关切地问,顺便拉起了他那双脏兮兮的小手。
“他们很少打电话!也很少关心我的学习!”他抬起头看着我,一脸的委屈。
我拉他坐在床边,安慰他说:“也许爸妈忙呢!”
“忙__忙__忙,就知道挣钱,他们根本就不爱我!”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这样一个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没想到内心深处却那么柔弱,他也渴望父母对他的爱!
放下了戒备,心门一旦打开,他娓娓道来,给我倾诉他的喜怒哀乐。我们聊得很好,他是一个率真,阳光开朗的男孩;但他又是一个自卑的男孩子。他想用一些恶作剧来证明他的自信与强大。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疏于管教,缺少沟通,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待他走后,我联系到了他的父母,我把小虎的情况反馈给他们。小虎父母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向我保证以后多和小虎沟通,抽时间回家陪伴小虎。
经过和孩子们不断接触了解。发现大部分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才能回家一次,大部分的孩子情况都和小花和小虎一样。他们需要父母的爱,却又无能为力;他们渴望有父母陪伴的童年,但这份渴望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却是一种奢望。
他们活泼、有朝气;但又极度自卑、忧郁、心事重重。
令人欣喜的是,老爸通过朋友联系到了小花的母亲。小花母亲也对自己当初的不辞而别感到很自责,虽然她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她保证以后有时间多回家陪陪孩子们,弥补这些年对他们的亏欠。
小虎的爸妈也传来好消息,今年过年回来后他们两口子就不出去了,这些年也攒了点钱,想在老家做点小买卖。
一个多月的支教生活结束了,说真的,不愿意离开孩子们。他们有着大山里孩子们特有的淳朴、憨厚;也有着城市里孩子们的对生活,对爱地渴望。
回去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把这一个月的体会说给老爸听,给他讲孩子们的故事。
有一天,老爸很很兴奋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经过考察发现,当地有一种特产非常有名,就是土豆。他正在和当地政府洽谈,希望在当地能够建一个土豆深加工厂,这样一方面能解决当地土特产的销路问题,另一方面还能解决当地就业问题,让孩子们的爸妈不再背井离乡,能陪在孩子身边,给他们一个完整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