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个大官人,又有钱又有貌,内有娇妻美妾,外有贵人帮闲,真是让人羡慕啊。
西门庆大概是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男主角了,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坏人,骂他为富不仁、草菅人命、好色滥情,坏事做尽。对于众多老实的男性来说,他就是千夫所指的奸夫,专门破坏他人的婚姻感情;而对于女性来说,或许就比较复杂了,年轻天真的女孩往往对他不屑,而年长的女人则对他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因为,潘驴邓小贤,不论古今,都是女性心之所往的男子,这个男子如果是贾宝玉就完美了,但他偏偏是西门庆,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所以潘金莲会怨恨、月娘会失望、李瓶儿会死去、春梅会鄙视。
我们不必罗列他都做了哪些事,单是娶潘金莲毒死武大郎、抢了朋友的妻子导致朋友身死、收受贿赂放走杀人犯等等等等,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人间深渊。那么,他会有愧疚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难道他是天生反社会人格吗?
也不是。
纵观《金瓶梅》你可能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西门庆其实是很能看穿人性的。他知道什么人是老实人,什么人性格刁滑,哪个女人是逢场作戏,哪个女人是真心爱他,哪些人应该结交,哪些人应该巴结;有时候,他甚至会为朋友仗义疏财。所以他才会最爱李瓶儿;逢迎蔡状元;使用韩国道;资助常峙节。
看着这些,你会跳出对他的刻板印象,可能会觉得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正常价值观的人。一般来说,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或者不敢做那么多坏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受到惩罚。那么,西门庆为什么敢这么做?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觉得自己不会受到惩罚。
一,现实层面。西门庆不仅是清河县首富,还是整个山东首富,良田千顷,几万产业,后来身居武官,在东京蔡相面前都有一席之地。可谓只手遮天。他杀了人、抢了别人的妻子,没人敢说什么,更不会有人敢来捉拿他,哪怕他公然释放了杀人犯,哪怕遇到了清正廉洁的官员,最终官员却被迁走,而他屹立不倒。
所以说,在现实层面上,他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二,非现实层面。西门庆对佛道非常大方,数次大方捐款。月娘曾经在他布施之后劝他改邪归正,然而他却笑道:
“你的醋话儿又来了。却不道天地尚有阴阳,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今生了还,难道是生剌剌胡[扌刍]乱扯歪厮缠做的?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姮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
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只要我花钱做了善事,哪怕做了再多的坏事,也不会报应到我的头上。
佛教讲报应,西门庆也怕报应,但他的做法不是不做坏事,而是给僧人、庙宇捐钱,认为只要得了钱,就算是满天神佛也拿他无可奈何,冥冥之中的报应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尤其是当他的儿子—官哥儿出生之后,他就更加坚信自己不会受到报应。
这和现在某些号称信佛的有钱人一模一样。他们不也是觉得只要自己捐助了寺庙、佛祖,就可以受到庇护?所以才能更加肆无忌惮地作恶。
现实层面保证西门庆不会受到牢狱之苦;而非现实层面则能够保证他的后代能够尽享财富权势。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人只有在困境中才能收敛,只有现实扇他狠狠一巴掌的时候才会明白现实的残酷。纵观西门庆的一生,简直就是开挂的一生,从小生在富贵之家,事事顺遂,只要他看上的女人都能得到手,只要他想办成的事都能成功。他怎么可能会明白人生的苦楚与辛酸?怎么会体谅他人的落寞与不得已?
他猖狂张扬,无所顾忌,高兴的时候千金散尽;不开心的时候喊打喊杀,就像是一只凭着本能生活的狼,自持有锋利的爪牙,不会反省与思考,也无需反省与思考。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男主角?因为社会其实就是有这么一批人,他们有钱有权,把握着别人的命运,当他们犯错的时候,根本不会受到惩罚。
这是现实。
所以,敢于写出这一切的《金瓶梅》才被称为现实主义巅峰之作。只是大部分人只看其淫,却并不关注它真正表达的东西。这不仅是《金瓶梅》的遗憾,也是我们的遗憾。我们越长大,其实变得越胆小,不愿去看真正黑暗的地方,只追求感官上短暂的欢愉。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并不比西门庆更善良、更高明。只是我们缺少这样的底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