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公主

星辰国的子民们都知道,当他们的公主逝去以后,天空中将再也不会出现太阳,星星和月亮。


“死公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放开了双手,任凭公主的生命顺着河流消逝在萧瑟的秋风之中,望着她向远方飘荡而去,永不复回。

“永不复回。”

又逢玫瑰零落的时节,年轻的法师坐在树影下弹起了他的六弦琴,琴音涳濛寥落,像极了法师蒙着淡薄雾气的眼睛。在他那雪夜般岑寂的心中,既无痛苦,也无欣快,而是带着某种无法治愈的孤独去凝望一个遥远而悠长的梦。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曲子,如此催人心肝,如此百转柔肠,到底是为了一片熟悉的乡土,一段隐秘的恋情,抑或是一个逝去的亡灵?

无人知晓。

正因无人知晓,所以才惹人好奇,毕竟我们这位法师,从出生到成年从未流下过一滴泪水,也未曾展露过一丝笑容。有人说他天真善良得像个傻子,也有人说他疏冷淡漠,不近人情。

太阳落下山头之后,法师放下六弦琴,拿起了匕首。

“人总会有死去的时候。”

所有人都这样说,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人们抱着一种宿命似的坦然来参加公主的葬礼,好似她的死亡并非一场偶然的祸事,而是命中注定。他们用鲜花,金银饰物和昂贵的香料装点公主的棺木,折下鸟儿的翅膀点缀在周围,命令被驯服的鹦鹉在漂亮的天台上唱出一支支忧伤的安魂曲。

“事情就是这样。”

“哎,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啊,事情只能这样。

黄金国的国王身披黄金铠甲,带领他训练有素的军队缓缓到临星辰国门前。作为公主的未婚夫,他带来的聘礼中每一件都贵重稀奇,令人咋舌。星辰国的每一个百姓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国王是如何地深爱着他们的公主:只见这位幸福的新郎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像个孩子般地将真情毫无遗漏地显露在脸上。

黄金国王发出命令停下了队伍,他以矫健的身姿跃下白马,然后向镇守城门的士兵鞠了一躬。

“在下前来迎娶贵国公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前显得单薄,且无力。没人应答这个年轻气盛的国王,因为守城门的士兵已化成了石头。

“您来得太晚了。”

最后,星辰国王蹒跚着出现在黄金国王面前。只见他并未表现出女儿死去而应有的悲伤,恰好相反,他倒十分乐意瞧瞧黄金国王——那位活在神话传说中的国王,第一次遭到挫败时的滑稽模样。

这位背着双手走下宝座,头一次挺直脊背,以父辈的威严注视着这个常年欺压自己的黄金国王,缓慢说道,

“我的女儿已经去世了。”

星辰国王对黄金国王面上显现出的莫大的悲怆感到十分满意,他拍着手哈哈大笑,如同一个常年活在阴影中的异类第一次见到别人跌倒而发出的哂笑:

“多么威严,多么强势的国王!整个世界臣服于你的铁腕之下,世人往往怀着敬畏仰望你的雄姿,可他们永远都想象不到你也有今天,因为今天晚上,你将死于心碎。”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我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推翻你的政权,占领你的国家。”

黄金国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愤怒,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雄狮。

“啊,我知道,我知道,”星辰国王继续微笑着,“不过,令人可悲的是,在你碾死那只蚂蚁之前,你还被它蜇了一下。”

黄金国王一剑刺穿了星辰国王的心脏,鲜血从他的脖子喷涌而出,像极了一朵在风中完全绽开的红玫瑰。


“今天晚上,国王将死于心碎。”

“胜利属于吾王!”

黄金国的士兵们高声呼喊着,随即,这支雄壮的军队开始向星辰国王宫的方向大举进攻:他们踏平了农家的良田,烧毁了百姓的房屋,杀光了牲畜和孩子,将星辰国变成了人间地狱。

然而,在一切暴行尚未终止之前,黄金国王就因悲伤倒在地上,任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在公主逝去的那片土地上。

“悲伤可以治愈吗?”有小孩子问他的妈妈。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女人回答说,“它不像顽固的恶疾,也不像恒定的本性,更不像死亡。要知道,一段生命的开始自有他特定的死亡作为终结,冬天有春天作为终结,夏天有秋天作为终结,世上万物差不多都有它终结的一天。可是有一种悲伤超脱于这种规律之外,它不受控制,不听摆布,它无关生命,远避自然,造物主拿它无可奈何,时间不足以与之为敌,死亡更不能将其打败,这种悲伤是宿命似的,它会代代相传,永无休止。它代表着永恒。”

夜幕降临之后,蛰伏已久的公主终于从幽暗中跑了出来。

她跑出死寂的牢笼,跑出阴暗的地狱,跑出荒芜的原野,跑进一座森林中去寻找她心上的爱人。由于被囚禁了太长时间,她的皮肤被黑暗蚕食得宛如枯干的玫瑰花瓣,她的喉咙因为总是唱一首凄美荒凉的歌而变得沙哑可怖。

太阳升起之前,她停驻在古老森林氤氲着的渺茫雾气之中,凭着熹微的光线依稀辨出了法师的容貌。

法师凝望着公主,只是凝望,而非打量,他的面上再一次地显现出先前那种无法治愈的孤独。

公主跑到法师面前拥抱他,亲吻他,

“年轻的法师啊,没人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骗过了大家,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哈哈,瞧瞧那些人是多么地愚蠢!他们竟为了我自相残杀!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多么爱你!你也爱我对不对?太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地相爱了!”

法师被公主抱着一动不动,她甜蜜的热情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

不过,法师一直没有遗忘的是,他手中始终拿着那把冰凉的匕首。

日光终于溶解了积聚太久的雾气,新一天的太阳照彻这个由幻梦碎片搭就而成的古老森林,碎片的裂痕处反射出令人惊叹的七彩光芒。

那些耀目的光芒照进法师的眼睛里,使其忽然呈现出莫大的惊惧和恐怖。刀子拔出刀鞘之后,一个孤寂的身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越来越轻盈透明,逐渐淡化,直至消失。

远方,在那看不见的黑暗深处,他将到死寂的坟墓中去拥抱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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