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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阿雅是秋天，那时我刚来成都，对菜市场还不熟悉，就在平台上买菜，放在小区的超市里。

到了黄昏我就去超市里取菜，阿雅是超市的员工，负责往外找快递，分发菜品。

雅个子不高，身材丰满，手脚麻利。取菜次数多了，我们慢慢地就搭上了话，互相认识了。

一入冬，超市就贴出了内部要装修的通知，告知住户不再收平台的菜和快递，还有一张招工启事，说装修好后要再招一名员工。

我就把平台取菜的地点换到了另一家彩票店，每次取菜会经过阿雅工作的超市，在门口遇见的时候，总会互相打个招呼，笑一笑。

春节前的一个月，超市完全装修好了，但是不再经营快递和平台取菜的项目，阿雅遇见我，还特意跟我说了这件我已经知道的事。

我不会说四川话，她的普通话也不太好，我们就在比比划划中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

一天午后，暖阳正好。

我背着包带着自己的小马扎下了楼，准备去油菜花田晒太阳，顺便想想我的小说。

路过超市的时候，看见阿雅坐在超市门口摇摇车上晒太阳，这时候大家都在午睡，一个顾客也没有，老板娘也在收银台后打着瞌睡。阿雅见了我，招呼我坐下聊天，我见她穿着一件白兔毛边的盘扣红绸棉袄，夸她的衣服漂亮，穿着喜庆。

阿雅笑着说：“坐一下嘛，没有事情说会话。”

这会子大家确实都很闲，旁边不远处坐着几个老眼昏花、晒着太阳打瞌睡的人。我在阿雅旁边的榕树下坐下来，问她：“过年回去吗？”她说：“回去待几天，二十九放假，初七就回来。你呢？要回家过年吗？”

“不回去了，老公和儿子都在这里，一起过年就不跑来跑去了。”

“你家老的呢？”

“还有一个婆婆，今年和大哥家一起过年。”

“那你们好久没见喽。”

“我们两口刚入冬回去了一趟，刚见过面，老太太身体很好。过年就不往一起挤了，人多吃饭麻烦，交通也累。”

“坐车确实累，我这边一个下午就到了。”

“你下了车还要转车吗？”

“不用了，我家就住在公路边，不远的。”

“那还好，我要回老家，得坐一天一夜的车。你家的房子怎么会在公路边呢？”

“拆迁了，安置房，安置的小区就在公路边边上，不远的。”

“那你真幸运，拆迁就不用自己买房子了，你看我们这个小区也是安置房，这些拆迁户都是本地人，过得真安逸。”

“这个小区是安置房，我一开始就在这里上班了，这个店面也是老板自己家的。”

“那你在这里上班，老板给你交社保了吧？”

“有点儿，不多。”

“有就行，老了多少有一点钱拿。”

“你家娃娃上班耍女朋友没得？”

“没有，大学毕业刚上班两年，还稀里糊涂的，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你家几个娃娃？”

“一个女娃娃，刚上大一，十八岁。”

“我们俩一样大的，我二十八才生的娃，你怎么生得这么晚？”

“这话就长喽，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有娃娃了。”

“啊？为啥子？能说吗？”

“能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啥不能说的？”

于是，在温暖如春的冬日暖阳里，我听了阿雅的故事。

阿雅家乡在四川一个我听不出名字的地方，应该是阿坝一带。父母只生了哥哥和她，哥哥结婚，她也嫁人了，但她年龄不够，没有领结婚证。

阿雅嫁人后三四年没有生孩子，男人贪图阿雅能干，怕自己不会生，偷偷在外面和别人生了一个儿子后，才说阿雅不会生孩子。

阿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见男人都和别人生了孩子，觉得也是自己不会生。这个坏名声也传了出去，女人不能生孩子，能找到的结婚对象都不怎么样。

于是阿雅在娘家住了下来，倒是没有受到排斥，因为父亲工伤要养身体，嫂嫂肚子里的二胎也快出生了，母亲身体也不太好，阿雅回来正好能够照顾家人。

就这样，阿雅在娘家住了八年，送走了工伤的父亲，病弱的母亲，帮着哥哥嫂嫂带大了三个孩子。

哥哥是开长途车跑运输的，嫂嫂在家门口开了一家小卖店，日子过得不错。

随着父母离去，侄儿侄女长大，嫂嫂渐渐觉得阿雅在家里很多余，想让她再嫁出去，顺便收一笔彩礼。

这时，阿雅已经快三十岁，用他们那里的话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这时候上门来说亲，并且还给彩礼的男人想要的都是阿雅进门伺候一家老少，并且当后妈。

阿雅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尝过带孩子和伺候老人的苦，知道这种日子不好过，于是偷偷拿着自己攒下的几百块钱，带上身份证，坐上长途车，离家出走了。

阿雅来到了成都，来到了家乡人口中充满了犯罪和危险的大城市。她没有什么技能，但是能吃苦，在一些管吃管住的饭馆里洗碗打杂，还攒下了一笔钱，在姐妹们的引导下，到银行给自己开了人生的第一个账户，开始存钱。

后来，她遇见一个修高架桥的男人，两人开始同居。白天阿雅在饭店打工，夜里回到出租屋。

阿雅怀孕了！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雅觉得自己终于能生了，也可以留住男人，不顾男人的反对，坚持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儿。两人没领结婚证，阿雅就把女儿的户口上在自己老家，阿雅是少数民族，好像没有计划生育的限制。

孩子也没能留住男人。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高架桥修完了，男人偷偷地走了。不过阿雅也没有去找男人，她已经在这家超市上班，女老板包吃包住，阿雅能养活自己和女儿，也不用靠别人。

后来，阿雅老家修路拆迁了，按人头分钱分房，大概哥哥觉得阿雅在家里当牛做马了八年，终于良心发现没有贪没阿雅的赔偿款，阿雅和女儿也分到了一套房子。

阿雅说如果老家没有拆迁，她攒的钱也够在老家买一套二手房养老。

阿雅平静地讲完了自己的事，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我听得心潮澎湃，拍腿笑着说：“只要健康，我们的福气都在后头！”

阿雅微微笑着说：“国家好了嘛，所以我们才有机会，要不然我还不得行呢。”

这时候，店里开始上客，阿雅去忙碌，我去油菜花田。

无边无际的油菜花田香风阵阵，我在花丛中想着阿雅，她朴实无华，三十岁之前一直活在别人的算计中，为了自己的家人呕心沥血。

但是，国家的发展给了阿雅机会，她可以离开，可以重建自己的生活。

国家是一条宽阔无垠的大河，我们都在这水中顺流而下，偶尔回看这一生的荣辱得失，擦干眼泪，笑着继续生活。河水永远不会干涸，我们享受着河水滋润的的幸福，当然，我们也都是努力的小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