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十点半了，盛夏的夜没有一丝风，闷热得让人觉得呼吸都费劲。外面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声，男人与女人互骂声，伴着小孩子的哭声，让人心烦。

我已经在家里呆了一整天了，灵魂仿佛出了窍，不再属于我。我空洞的躯壳在房间里挪动。

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我走到玄关处的镜子前，影影绰绰地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并不真切。

啪得一声灯亮了，镜子里一张苍白的脸，头发像一堆乱草，空洞的眼神，颓废的吊带裙，垮垮地套在一个没有生机的身体上。这不是我。

是谁说家里的大镜子能加大房子的空间，空间大没大我不知道，它却照不到我自己。我把自己弄丢了。

我转身看着屋里，沙发上凌乱地堆放着一堆皱巴巴的衣服，还有电脑、书、其他的一些东西，杂七杂八地随意放着，茶几上酸奶的包装袋、方便面的包装袋，苹果核，扔得到处都是。地板上也落了灰印，看上去不那么光亮。

突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我熟练地打开美团，找到离我家五百五十米的麻辣龙虾店，点了麻小。在选择辣的等级时，我和往常一样选择了变态辣。

知道饿了，我终于又活过来了。我刷了牙，用洗面奶洗了两遍脸，没有擦干，任水滴留在脸上。我照了照镜子，拢了拢头发，整了整长吊带裙，对着镜子做了一个笑脸，镜子里的人终于有了活着的气息。

电话响了。

“你好。我是美团快递，给你送餐。你家是住在七楼吗？请开一下门，好吗？”一个年轻的声音，有朝气，有磁性。

我打开门。一个高大英俊的快递员站在门口，看见我，他的眼里窜起了小火花。虽然只是一刹那，却被我瞬间捕捉到了。

“你的麻辣小龙虾。祝您用餐愉快。”快递员把麻辣小龙虾的餐袋递给我，说完了他规定的台词，转身要走。

“谢谢你。等一下！天太热了，你进来喝杯冰水吧。”我叫住他，他迟疑了下，脚尖却还是朝着我的方向。

我心里笑了，脸上也有了笑，我很自信那是对任何一个成年男人都有诱惑力的笑：“你害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光。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向里跨进了一步。我转身，他跟在我后面进了客厅。门关上了。

“你随便坐。”他看着我，看着乱糟糟的沙发，似乎考虑自己坐在哪里。

我耸耸肩，把沙发上的东西推到一边，腾出一块地方，示意他坐下。他局促不安地坐下，四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他突然皱了皱眉头，使劲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我的表情变得不自然：“你知道的，是外面鱼粉厂的味道。”

“这样呀，难怪。”他点了点头。

我走向与客厅相连着的厨房，拉开冰箱的门，透过中间的玻璃门，问他：“番茄汁，行吗？”

不等他回答，我已经倒了一杯番茄汁娉娉地向他走去。

“喝吧。”

他看着那杯鲜红的番茄汁，咽了下口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不，我不渴。”

我嫣然一笑，紧挨着他身边坐下，右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肩膀，他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不，我该走了。”

“你紧张什么？”我坐着未动，拉住他的手。

他咽了口唾沫：“我没紧张，有点热。”他的脸上全是汗，额头的上的汗一个劲地往下淌，被我拉住的那只手的手心黏糊糊的。

“你坐下。”我一使劲，他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端起那杯血红的番茄汁，闭上眼睛，放到鼻子边闻了闻：“嗯，血的味道。”

他的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忍受，仿佛随时准备逃离。

“别紧张，我逗你玩呢。”我端起那杯鲜红的番茄汁，“你喝吗？” 

他紧张地往后躲了躲，摇了摇头。

我笑了，一饮而尽。他看着我，面部表情变得难以置信。我又笑了，难道是我吓坏了他吗？

“你别害怕。我去给你拿冰水。”

我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我悄悄地转头，发现他正在紧张地盯着我，我笑了。

我拿出一瓶矿泉水，不想一个没注意，一个装在袋子里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动到地上，停住了。我转头看他，他听到我这边的动静，狐疑地起身，看着我。我慌忙把袋子捡了起来，重新放回到冰箱里，我发现他努了努鼻子，似乎仔细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

我懊恼地把矿泉水递到他手里。

“是榴莲。”我试图解释一下，他舒了口气，表情却满是难以置信。

他有些不安，他的目光游离，我发现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前方墙上巨大的结婚照上。

我的表情变得柔和。

“我的先生。”

“他去哪了？”他不安地问道。

“他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了。你放心，要好几天呢。”我的脸色有些难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太晚了，我想我应该走了。”他刚想要起身，我按住他，兀自讲了起来，“一年多以前，有一个快递员，他经常给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送快递，女孩子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对他一见终情。女追男，隔层纱，他也爱上了女孩。

可是女孩的家里，嫌快递员工作没有出息，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女孩子因为他，和家里彻底闹翻了，这也没有阻碍女孩子嫁给他的决心，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他，他们没有得到她的家庭的祝福。”

“后来呢？”也许故事里的男主也是一个快递员，他被吸引住了，开始问我故事的发展。我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讲我的故事。

“女孩偶然发现丈夫还跟别的女孩子暧昧，就是他送快递时认识的。就是这时，女孩发现自己怀孕了，女孩决定挽回快递员的心。”

快递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悄悄地找到了跟快递员在一起的女孩，用了一些手段，让那个女孩子主动离开了。快递员知道是他妻子搞的鬼，非常生气，两个人发生了争执，他推了她一把，结果女孩的孩子没有了。女孩想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她又一次原谅了他。

可是她不知道，变了心的男人，他的心真是很难挽回。女孩一次又一次发现快递员利用送快递的机会，跟一个又一个个女人好。女孩绝望了，她想杀死男孩，然后自杀。

“她杀死他了吗？”快递员问。

“她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她知道自己力量比不上男孩，她在他喝的饮料里放了大量的安眠药，只要男孩喝了，肯定能昏过去，她到时候就拧开煤气，跟他同归于尽。”

快递员专注地听着，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大口。

“男孩子真的喝了，她却后悔了。她突然想起，当初是自己，不顾家里反对，死皮赖脸硬要嫁给他，为了一个变了心的人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太不值得。”

“所以他们都没事了吧？”他的问题实在有点多，我没有搭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可是那个变了心的快递员，他必须死。他们家里有一把大菜刀，她用这把刀，把男人的头给砍了下来，她以为会很难，没想到就像剁鸡那样。她把头装在塑料袋里，套了几层，放进了他们家的冰箱里，他永远跟她在一起。”

“不！你一定是在编故事。不爱就不爱了，她可以去爱别人，没有必要杀死他。而且，她是一个女孩，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把他的头给砍下来？我不相信。”

“是啊，女孩也是杀了人，才想到自己不想杀人的。她后悔了。可是当时她已经失去理智，哪想到那么多。

到了晚上，女孩惊讶地发现，那个快递员又复活了。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忘了，自己已经杀死他了，她本来不想杀死他的。结果又重演了一遍，她给他喝了有安眠药的水，又把他杀了一遍。”

“你这个神经病！你真的疯了！你一定是在编故事！哪有人，死了又活了？她怎么可能再杀他一次？你这个故事，太离谱了！反正我是不信的。太晚了，我真的要走了。”他情绪激动。

说完，他果真昏了过去。

我看着桌子上他喝掉一半的矿泉水，笑了。

我去厨房拿了把大菜刀出来，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突然，我困惑了，我想起来，我不想杀他的。不对，他已经死了。我赶紧打开冰箱，包装袋里，我的丈夫没有看我，他闭着眼睛，眼睛流下两条红色的泪。我又摇了摇头，哪里有红色的泪，分明是我想多了。

我回到客厅，沙发上这个人是谁？他怎么又活了？我惊恐地看着手里的刀。不行，他必须死。我举起刀，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