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落只有我自己,和一个三个月的娃娃,外加一条被院墙和铁门囚禁着,精力过剩的德牧。
成群的麻雀在柿树冬天的干枯枝桠间和二楼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上流窜。不时大胆地落到地面,甚至登堂入室,生动地演绎着“门可罗雀”这个成语。
左边邻居是一个将近九十高龄,但干起顺手牵羊的活来仍然健步如飞的老太太。老太太眼不花,耳朵却有些重听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发挥传播及制造八卦的能力和积极性。我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一墙之隔的右边是无人居住的院落,让我常常想起“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的句子。其实树并非顾念旧人而开花,不过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容易变成植物的天堂。繁芜丛生是花草们的热闹,却是人类的寂寥。
冬季的主色调似乎总是灰蒙蒙的。天空是灰白的,突兀在天空里的树枝都是灰黑色的。不管是梧桐,白杨,抑或是刺槐,都没了枝叶繁茂时的鲜明特征。冬天是四季里最霸道的季节,冰冷又不容置疑地抹去了春夏秋的色彩。这样的单调莫名让人觉得安静变成寂静,孤单变成孤独。
我以前读“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句子常觉得那是个逆旅中邂逅温暖的故事。想象数九寒天,在孤寂的小屋中围着跳跃的炉火,等待一身风雪的归人,有种多么浪漫的情怀!
此地并非山中,也自成院落,强于山中小屋。却冷得让我想不起诗意的炉火,连活泼的德牧看着也十分碍眼。甚至迁怒于它不时因为院外的动静发出的阵阵吠叫。我讨厌它为那个和我们无甚关联的世界欢呼跳跃或者愤怒龇牙。
我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也许因为心神不宁,宝宝的口粮开始分泌不足,他哭得更响了。我焦急地打电话给老公,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回不来,晚上把狗喂饱点,让它帮你看家。
我绝望又委屈地向我妈求助,说自己一个人带宝宝的害怕和艰难。但是对于远嫁的我,她只能是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我不怨妈妈,是我自己选择做一棵迁徙植物。斩断了和她连着的根,彼时只一心向往外面的阳光,没去想过她的痛。我已经在她的花园里留下了一个此生无法填补的空洞,没有资格再抱怨得不到她的庇护。
除了远离家人,我也没有朋友,几乎没有倾诉的对象。从我抛弃故土,就一起抛弃了那些曾经和我泥里云里相握过的根茎和枝蔓,我和她们已经不再属于同一片土地。风雨阳光,不再同程;阴晴圆缺,不能同看。
新鲜感和热情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就再也没有了。无知者无畏的底气也许正是因为适当时候的懵懂,彼时一意孤行也自以为是豪气干云,爱憎分明。
等一切平静下来,要和新环境真刀实枪的过招,我才感觉到异乡的土地是坚硬的,每一条根须要扎进去都无比艰辛。磨合的痛苦让我突然明白小人鱼是多么勇气可嘉。
你可以不在乎翻山越岭,跨越多少沟壑去到达心中向往的乐园,可是你总要失去些什么,作为交换的代价。
气候干冷,水带苦涩,风挟肃杀。陌生的世界总是满含敌意,活下来要用尽所有力气。
我开始羡慕候鸟。它们的翅膀使迁徙变得很容易,能常年自如地选择适宜的栖息地和气候。而植物的迁徙,总是要拖泥带水,要断手断脚,要九死一生。
“熬过漫长的严冬,春天会好过多了吧。”我安慰自己。风景也许不同,但大地在春暖花开时有一样的仁慈。她擅长在春风里把冬天过后微弱的生命之火再次燎遍海角天涯。
我是一棵迁徙植物,不知从何时起,更爱有阳光的日子。也许因为那总让我想起复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