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写一个我认识的人的故事，他算是我的同乡，2015年（或者是2014年？记不清了）在107国道上被撞身亡，肇事司机逃逸，他不存人世。

他属于“被遗忘的底层人民“，生来死去都无人问津。我想挖掘这类人的存在，探究一个“贫穷又无用”的人在社会上会遭遇什么。

一、远近闻名的“白劳”

他的名字叫做严孩（音译），00年的时候是三十多岁，是个不少人都认识的脑子有问题的“管管条”（指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由于没有去医院诊断也无法明确具体是哪一种精神疾病。从表现上看他不具备正常人的生活、思维、人际关系能力，他不懂生存、对钱没概念、衣着邋遢、见人就傻笑，但力气大、干活卖力，是各家在农忙时节的争抢对象。

无论是耕田开地、还是挑担插秧，他都乐意去做。他仿佛不知劳累，做农活速度很快，虽然潦草，但请他做总比自己去做这些力气活儿好。他十分爱酒且不挑剔价位高低，以喝白开水的架势喝白酒，一顿饭可以喝上一整瓶甚至更多白酒，越有酒喝越高兴，喝完酒还可以下地干活。

精明的村民请他干活，大清早把他叫到地里，中午晚上招呼两顿酒菜、送一包单价5块的香烟，给上5块、10块的报酬，便能让他整日干活直到天黑。即便是十几年前，请青壮力做农活每天的工钱也得50、80块，但是严孩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他缺乏金钱概念，也不了解外面的行情，给5块、给10块、甚至不给钱只给酒喝，他都没有意见，一样乐呵卖力地干活。

这么一个精壮卖力的廉价劳力谁不想用呢？大家都争先请他干活，农忙时还要跟他约时间。提到请他干活，语气中都带点“有便宜白不占”的意思。

二、“妈妈，那个人疯了，我怕。”“那人没疯，他只是伤心了。”

严孩为什么会脑子有问题，是生来就这样的吗？多年前的午饭桌上，我向奶奶提出了这个我好奇已久的问题。

“他以前是正常的，还上过初中（已经超出那个年代的平均受教育水平），他妈在时很疼他这个唯一的儿子。20来岁时，媒人给他介绍了门亲事，他看中但他妈反对，那时就有些精神不正常。再后来，他父母去世，他也再没娶到媳妇，成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管管条。”

“他是想人想的脑子有问题。”奶奶说。这可吓到了不到10岁的我。“别听你奶奶的，她瞎讲。”爷爷马上说。这个事件有些少儿不宜，我也没再向爷爷寻根究底。能确定的是，严孩曾受到“娶妻未遂”的打击。

听过这件旧事后，我每次看到严孩都有些害怕，每次碰到他都迅速走开。他喜欢拿眼睛瞅着别人笑，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傻笑，因为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没有人和他正经说话。

三、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的生命

严孩住在我们隔壁村，说是隔壁村，其实就是挨着，从我家走到他家不到2分钟。他平时的生活状态是怎样？我从爷爷奶奶口中听过一些，自己也目睹过一些。

他吃饭是饱一餐饿一餐，有钱就买东西吃，没钱就饿着。他没有正常人的金钱概念，不知道要多赚钱和为不时之需储蓄，也不知道自己耕地种菜吃。农忙的时候接活多，他手上有些钱，就天天买酒喝，冬天没活干，他就不喝酒少吃饭，人们经常会隔一阵子看不到他，没人知道他窜到哪里去了。但你要是问他有没有钱用、要不要来吃饭，他必定会说“不饿，有钱呢”。

他穿的衣服脏兮兮、不合身，但他有极顽固的自尊，坚决不穿别人给他的衣服，很“犟”。大冷的冬天，一些好心的阿婆大婶看不过他穿住的单薄、把自家不穿的厚衣服旧被子拿给他，他不要，他把别人送的衣服扔在门外的垃圾堆，宁愿穿着自己单薄的衣服裹着不抵寒的被单，也不愿穿被人给的衣服。

他住在一间没有门的红砖房里，房子是他同村的堂兄盖的，可不是发了好心盖的，而是因为这位堂兄占用了严孩的祖屋盖自家新房，才另外盖了一个单间给严孩居住。严孩脑子不利索，他不懂得争取自己的利益，祖屋就这样轻易被霸占。

冬天大风猛烈，小屋孱弱，风把小屋的门刮倒了，他也不修理，就这样居住在没有门的房子里。对于这件事，大家都认为“严义（严孩的堂兄）不厚道，欺负严孩脑子有问题又老实。”，但这种欺软事件没人会管也没人管得了。

“他没有可以接济的亲戚吗？”“是有两个姐姐。”“他姐姐不照顾他吗？”“他两个姐姐虽然嫁的近，但嫁的都不好，自家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姐姐也不是能干的人，有时候会来看看他，给他做饭吃，但是也提供不了什么大的帮助。”

他持续着自己野草般、自生自灭式的生存方式。他脑子有问题、意识不清醒，除了力气外没有其他技能、没有可依靠的亲人朋友，没有财产。世界对他是混沌的，他根本没有能力在世界上好好的生活，连他的低保都是大家开玩笑逗他撺掇他，他才跑到镇政府去讨要的。这样的人，活着没有人在意，死的时候也很寂静。

四、终结：天桥上的车祸

去年的一个暑假（也可能是前年，实在是被告知的场景过于日常），我们一家中午吃饭，爷爷突然对我说“严孩死了”。“怎么死的？”我问。“在国道天桥路段被车撞死了，撞人的司机跑了，派出所查身份时别人认是严孩。”爷爷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快要听不出其中的惋惜。这个人的一生真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暗想。

一个孤寡无用的脑子有问题的人，在国道上被撞死，是因自己醉酒乱闯马路被撞还是因司机驾驶违规被撞？逃逸的司机是何人、查获进度如何？这样意外丧命有没有赔偿？偏远的乡间国道上没有监控，不能通过监控录像获取案发情况，贫弱的亲人也没有能力为弟弟的意外惨死申诉，抓不到人也就不会有任何赔偿。人们除了在茶余饭后感叹一下严孩的惨死，便再也不会提起他。

他微不足道地死，如同他微不足道地活。他离开人世，除了他的两个姐姐会感到伤心，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在农忙时少了个廉价好用的劳力罢了，况且，现在没有人种田，少了这样的劳力对自家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五、作为一个人的一生

现在这个社会很少有吃不饱饭的人，但仍然有很多过的很底层的人。他们没有技能、没有见识，像严孩这样精神有问题的人更是连外出找工作都做不到。以前我时常想，像他这样没有家人和后代、靠给别人出力过饱一餐饿一餐生活的人，老了不能干活了靠什么生活、得了大病拿什么医治？没想到，他还没有到老年、没等疾病的光顾就意外身亡。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故事，记录是为了彰显存在。某个人曾以某种方式在世间生活数年，他本人好坏优劣我无法评判，只是作为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这样的人的遭遇让我忍不住感叹：一个人在世上的痕迹怎么能这么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