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近沉迷于听养生课领奖品买保健药,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一个大医院的退休主治医师,不会那么轻易被骗的,后来发现真的开始买一些莫名其妙的保健品,简直哭笑不得,我工作的内容就涉及各类会销保健品的举报,每天都接触到大量这样的投诉。这么多年对父母的苦口婆心,都抵不过那一包挂面和若干鸡蛋的诱惑,在我看来是个极大的讽刺。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殚精竭虑地劝说,掰开揉碎的解释,举例子摆事实都没办法使她觉醒,那种无力感真的令人心寒。
说他们缺钱吗?老两口一个月工资一万多,说他们财迷吧?我妈拾两千多钱包送派出所,千方百计找失主;我妈已经好几年了供一个多年的老街坊吃药,自己的医疗卡上的钱几乎都给这个老太太花掉了,还和我们说,她是在献爱心……如果说我们陪伴太少,孩子们几乎每天都去送吃送喝。
我气不过追到那些卖假保健药现场,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不等你慷慨陈词,早猜到了来意,告诉我,谁买走的保健品拿回来马上退钱,从此以后别再来,他租着房子做买卖,不卖东西喝西北风吗?他才不怕我是什么举报中心的呢,多少穿着制服的工商稽查不都被他巧妙应付过去了吗?他接到过无数举报,你举报的越多,他衙门里的朋友越多。
那里坐满了颤颤巍巍的老古董们,虽然迟缓木讷,呆若木鸡,俱是老松树皮一样狞厉固执、坚毅不动摇的神色,我看着都害怕。
我老爸一直很不屑于这种勾当,从来不去那些场合,只是脾气比较暴躁,所以当一早他打电话告诉我,你妈还要跟着卖药去旅游的时候,我就问他,你为什么会同意啊,安全吗?如果有强制消费呢?他压根不理会我的不安,大谈我妈买的泡药管事了,我只说了一句对那种地方卖的药不相信也不感兴趣,他就赌气撂下了电话。一定是不高兴了。
上一次不高兴是几天前,大姐给他一桶外国的洋奶粉,我就冲了一杯尝尝,那个奶也没怎么见他喝,我告诉他奶粉是有保质期的,给他买了新鲜日期的牛奶,但是他突然就不开心了,平时穿法拓鞋意大利男装的虚荣阔佬,突然心疼起一杯奶,我爸性格就是这么古怪,经常阴晴不定。他想数落你的时候,做的事情对了错了并不重要,强调你错了,才是他的目的。
第二天我挤着时间包了黄瓜里脊的饺子给他送去,嘱咐他坚持用我给买的黑人牙膏,他才忘了昨天的不快,还笑盈盈地说我是他亲生的。
每个人都是很难被劝说的,包括我,几个月前,我大姐朝着我吼,我知道她是为我好,还是自尊很受伤,赌气把她微信删了。我的女儿一直对大姨特别有好感,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大姨属兔,好玩。我倒觉得那是因为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去大城市的游乐场,第一次去最高档的洗浴中心,都是大姨带她去的,大姨代表了一种洋洋得意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她喜欢。
大姨不喜欢我这个妹妹,那么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我也不喜欢被别人指指点点,因此彼此有了距离。女儿因此和大姨少了联系,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对大姨的好感从来没有减少。
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亲人与亲人之间,相互的依赖性都少了,物质上不依赖,精神上也可以不依赖,情感上未可知。
昨天晚上,我二姐上传了一段她制作美食的视频,她的话音刚落,画外有一个女声传来——你看你阿姨做啥好吃的呢,我对女儿说,这一声好像大姨啊,她立刻眼睛一亮,抢过手机,一遍一遍的听,反复不知多少遍,一边听一边笑——嗯,这几个字有点尖,不太像,最后这几个字太像了,尾音上扬,有点刁……,我能看出来,虽然最后我们都确定那个声音不是大姨的,但是女儿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是非常非常开心,她从来没和我说过她想大姨了,但是那一刻,我知道,她一定在想她……就像我现在对妈妈很失望,在她面前无话可说,但是心底里特别想回到从前那样,像话痨一样不停在她面前信口胡说,谈天说地,亲密无间
亲情就是这样,彼此伤害又彼此惦念,越是在意,就越是折磨你,那是无时无刻不在充盈弥漫的人生况味。全盘的理解或许是太过奢侈了,不去渴望理解或许更是一种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