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刚刚下了一场雪,气温低迷,寒气未退,而通往苏州的火车上,我闻到了春的味道。早上5:40临时停车在南京,从窗口望出去,我见到那星星点点的绿,嫩黄色的,春天的绿。
出站的taxi站台排着长龙,听说外面下雨了。我拉着行李走到公交站,淡青色的伞,被风吹着,雨丝拂在脸上凉凉的。果然是江南的风,尽管外面温度很低,却如此的软、细,像车厢里传来的吴语,又甜又糯。
到了宾馆放下行李,开得太早,竟然住进了一间带小院的房间。一开门,落地的薄纱被吹起来,映出院子里一蓬翠竹。我匆匆洗漱完,没顾的整理东西就打了伞出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山塘街。
烟雨中的山塘清晨,如此的安静。我踏在青青的石板路上,仿佛踩进梦中。
走过红红绿绿的商铺,走过小桥,走过碎石瓦砾整修中的会馆门口,雨水浸湿了我的新靴子,穿着大衣也有些发抖了。转过弯见个卖包子的窗口前,几位当地的老大爷在排队,我也过去买了个大包。捧在手里热乎乎的,软软的,带着香气,忍不住手里咬了一口,甜甜的,又不过分,是梅菜肉。两三口就下肚了,气力回来一点点。穿过吊桥,雨渐渐小了,“雷允上”的匾额旁是一家豆浆店,早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店里寥寥几个客人。“一碗咸浆。”白花花的豆浆被冲成絮状,上面点缀着小小一撮油渣,一口喝下去五脏通泰,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像是隔了几十年的乡愁,我几时来过江南的?前世还是梦里?
独自走过一条条小巷,爬上虎丘,发现自己站在满是婚纱店的街上。“要婚纱吗?现货,预定也可以的。”惊觉左手无名指空荡荡的,戴了七年的戒指呢?难不成丢在虎丘了?
后来回家才知道,是临行时在院子里,陪妞堆雪人,戒指滑下来,被奶奶拾了收起来。而在虎丘的街上,我一直坚信,它是丢了。那一刻,我不是妈妈,更不是谁的妻,我是囫囵个儿的,只属于自己。
晚上见了朋友,大家一起去吃大阿二生煎,一起去猫空喝咖啡,一起再次走过山塘街。说了那么多的话都忘记了,只留下朦胧的月色下河上那一片闪烁的光影。
五年前,我去过一次江南,去参加读书会总舵主的喜宴。和友人们一起走了几遍山塘街,从清晨到夜晚再到明晃晃的阳光下。在拙政园里认识了枸骨,在平江路上拍下“偷报者畜生也”的警告。我们一起喝光了烤串店的啤酒,用手指印的七彩的签到簿旁,我们举起德国的白啤、新疆的红酒、琥珀色的石库门和淡蓝色的洋河碰在一起,混在一起。那一刻,我的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朋友是属于我的,这样的、那样的,这么多,和我很像的,我们是一路的。我们都读过那么精致、高明、有趣的书,它成为了某种身份的象征,一种品位的证明。阅读不是第一次,却是头一回那么明显夸张地满足了我的虚荣。
我醉了。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跟着友人坐上了去杭州的大巴。我记得在车上点算车费给朋友,计数时我无比的小心,力图证明自己的清醒,但接下来的那一路,我到底是辜负了美景。一路睡到杭州,夜幕已经降临。
只记得那一晚,如家的床单是淡绿色的,一如我惨绿的迟来的孤独的青春。
次日早上起床,我走到西湖边上。江南的确是春天了,脱了大衣只穿贴身长T恤,在清晨里很是舒服。大爷在湖边晨练,背着手踩着单排滑轮“嗖”地一下飞过去,吓得一旁围观的小松鼠窜回到树上。
我慢慢走着,走过断桥、走过西冷印社,在温暖的杨柳风中走出了汗。坐了几站车,走进偏僻的三台山,发现于谦祠周一是闭馆的。好在白墙灰瓦外,不远处就是牌坊,墓道长长,芳草萋萋,幽静的不像是在杭州、在景点,不像是在一座城市。我坐在乌龟潭畔,发了长长的呆,才起身离开了西湖。
杭州比北京还堵。回京的动车不需要换票,直接刷身份证就可以进站。我还陶醉在这神奇待遇中,却听见站台上列车员大喊,“快上车,马上开车了!”我跳上列车,车晃了一下开动了。惊魂未定中发现友人帮忙订的车票,我竟然没有收到信息,不知自己几车厢几座。在等待回电的时候,我坐在餐车里哈哈大笑,一直笑到流出了眼泪。
所有的梦都会醒,所有的旅程终将回到出发的地方。那次旅行回来后,我交出了读书会管理员的权限,辞去了手上薪水不错的工作。短短三四天的旅行如同一场梦,在那远离日常生活的梦里我听见了内心的呼唤,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旅行无法改变人生,因为人生从来就不在旅行地,不在他处,不在远方。它是我每日吃着饭,喝的水、说的话、见的人、做的事。先改变的是内心,然后,就是日子。在千千万万个日子里,新的、真实的我生了根发了芽。
重拾这记忆的碎片,在那些细致的点滴中拼出深藏的自己。就算是碎成渣,那应该也是人渣。生而为人,就在这回忆、盼望,我与你、你与他,左手和右手,习惯和自省中不断的拉扯、磨合,寻找、解构,同时也不断创造着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