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杨丹 我问我心 前天
傍晚时分,英子刚给四个月大的女儿一朵喂了半个鸡蛋黄的辅食,正准备吃自己的晚饭,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和她母亲刚组建了新家庭的林叔叔:“英子,你快到中心医院来一趟,你妈妈住院了!”
“她怎么了?什么病啊?”英子惊讶问道。
“来了再说哈,住院部二楼内科病房!”电话那头急匆匆挂断电话。英子本想给婆婆打个电话来照看一朵,又嫌要等太久,决定抱着孩子打车去医院。
医院并不远,可是北方一月份的天气着实的冷,她站在路边哆哆嗦嗦等了一会儿车,出租车到达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推开病房的门,一股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扑鼻而来。她环视了一圈有六张床位的病房,看到了最里面的半躺在病床上输着液的母亲,床边坐着林叔叔在那里发着呆。她走到病床前问道:
“怎么就突然病倒了?什么病啊?”
还未听到母亲的回答,就听到怀里抱着的一朵“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哭的什么呀?你姥姥要死了吗?”她母亲有点生气的说到。
英子即刻一边哄着一朵一边出了病房,想着把一朵哄着不哭了再进来。这时林叔叔也跟着走出来,说到:“不该带着孩子来这里的,这里脏。”
“我妈的病要紧吗?她脸色很难看,人瘦了好多!我才一个多月没见到她,怎么变化这么大呢?”
“今早起来吐了一口血,医生说胃出血,但还有检查结果没出来。不然你先回去,这病房脏,我没想到你会带着孩子来,回去吧,明天再过来。”
看着怀中的一朵一直哼哼唧唧的不肯安静下来,英子只好决定先离开了:“那林叔叔你辛苦照应一下,明天让她奶奶过来带她,我再来医院,跟我妈说一下,她想吃什么,我做了带过来。”
“她暂时不能吃饭的,回吧。”
“嗯,林叔叔你先辛苦一下啊,我给一朵爸爸打电话让他尽快回来哈。”
“好的好的,快走吧孩子闹。”
英子离开了医院,到家后先给婆婆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给出差在外的一朵爸爸打了电话,得知他已经安排了明天回家。英子也没多想,脑子里只是想着母亲的病情:她向来身体好,连感冒都很少,这次怎么一病这么厉害。
次日早上,喂饱了一朵,正等着婆婆过来的英子又接到林叔叔打来的电话:“英子,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告诉你,一朵爸爸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妈妈得的是肝癌,晚期。”
一朵爸爸进门的时候,看到躺在床上哭红双眼的英子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发呆,就知道林叔叔已经把她母亲的病情告诉她了。
五十平米的小屋里充满着难以言表的压抑气氛。他坐在她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妈有洁癖爱干净,我们要给她转到单间病房。”英子哭着说。
一朵爸爸连忙说:“好的,我这就去找医生转病房…我们要将实情告诉她吗?”
英子沉默一会儿说:“不要。”随即两行泪珠又滚落下来。
她母亲很快换到条件设施更完善的单间病房。
英子每天去医院看望母亲,带着精心制作做的饭菜。新买了拖布和抹布,每天到病房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拖布和抹布用开水烫过后,再洒上消毒液把整个病房桌上地上重新仔细的擦几遍,马桶垫每天换洗。她知道这样做母亲会感觉舒服些,如果母亲还有多余的力气,她自己也会做这些。现在,她只是自己梳理头发,擦拭身体,去洗手间,有时在房间里走动走动,或站在窗边向外张望,而这些事情都让她有些力不从心。她总说:“住了这么久的院了,怎么一点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没力气了。”
英子又总会安慰她道:“是因为总躺着的缘故,出了院多走动就恢复过来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也到了过年的日子了,英子决定把母亲接回家过最后一个年。
在家里英子要给母亲洗澡。
一开始母亲还反对,后来感觉多说一句话都很累,就决定由着英子了。
看到瘦到皮包骨头的母亲,英子站在母亲身后偷偷落泪。
她到处寻医问药,弄回来一堆中药,屋子里每天都是浓浓的中药味儿,但母亲每次喝下不久,就趴在水池边上撕心裂肺的把药吐个干净。
这个情境在母亲去世多年仍频频出现在英子的梦中,而且梦中的英子依然感觉得到心的绞痛。
过完年回到医院。
有天晚上母亲说想吃柚子了,她回忆说有次吃的柚子又甜水分又多。
于是英子当晚亲自去买回来,母亲说:“这个没那么好吃,算了不要了,应该是我的味觉不好了。”
可英子还是固执的带回不同的柚子回来给她吃。
英子偶尔会从手机里找些好听的故事坐在病床前读给母亲听,母亲也偶尔也回应几句。有那么一两次母亲也问一朵爸爸和他家的事,英子也做简单的回应,也想把话说长一些,又担心她累或者不愿意听。
她们在一起时话不多,像以前一样。虽然比以前见面的时候多了,但两个人之间还是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虽然看得见对方,但是却无法真正的靠近。
时间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也越来越重。
老家的姨妈也来了。母亲声音虚弱的对英子说:“你在家带一朵吧,你姨妈陪我就好。”
那天起,英子每天只过去看一眼母亲就走,不怎么在病房里呆着了。因为姨妈每次回来都要告诉英子一些她不想听到的事:
“你妈说她想早点死,不想连累大家了。”
“你妈今天吐血了。”
“明天我给你妈洗洗头发,擦擦身子。”
“你们要给她准备后事了。”
因为英子在听到这些话后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哭起来。
她怕极了在她面前哭。
之后她去的时候,母亲的眼睛只是闭着,再也不看她一眼。
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痛苦不堪。英子的眼睛,每天都是肿的。
这天英子傍晚才到病房,那时的母亲已好多天没有下过床。为了减轻她的痛苦,医生给她用上了止痛的药物,而药物已导致她神智不清。英子用棉棒蘸了水滴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她微微睁开眼睛,好像有话要说,却气若游丝,什么也说不出来。英子用一只手撑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她胸口轻轻抚摩着。
过了良久,英子才哽咽着说道:“我为我以前经常惹你生气而道歉…我为没有照顾好你,让你生病而道歉…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一朵,你放心吧…。”
她讲完这些话后,转过身去擦鼻涕眼泪,完全没有注意到母亲已渐渐停止了呼吸。
办完母亲的丧事,姨妈在回老家之前对英子说:
“你妈说让你不要再怪她,在你那么小的年纪离开你离开你爸爸。”
“但是她有她的苦衷,她也不容易,她还是爱你的,心里有你的。”
“我后来告诉她得了肝癌,她说早就感觉到自己得了绝症,知道你故意瞒着她,怕她伤心难过,所以她也不拆穿。”
“她说很感激这段时间你对她的照顾…”
“你妈让我告诉你,好好带一朵,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前她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原谅她。”
英子听到这里号啕大哭:“为什么她不亲子告诉我这些话?为什么她不亲口说给我呢?她不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我原不原谅她呢!”
“我早就不怪她了…我…。”
……
姨妈回老家了。
英子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有那么一段日子她异常专注的带着一朵,每天把大半时间花在她的身上,不出门,也不爱说话。她只对一朵说话,她说:“妈妈要一直看着你长大,并且永远爱你,无论你将来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一直爱你…”
十八年过去了,英子的女儿一朵已经长大,在送她上大学入校分离的时候,英子摸着一朵的脸说:“你长大了,可以自己闯世界了,记住,别忘了有爸妈在你的身后,永远爱你支持你。”
一朵抱着英子久久舍不得撒手,她把嘴唇贴在英子的耳朵上,悄悄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说:“妈妈,我永远爱你!”
英子和妈妈的关系疏远感情淡漠,因为妈妈的生病住院而使俩人的距离拉近,但是直到妈妈去世,母女俩都没有各自表达出内心的真情,使俩人遗憾终生。
如果可已重来,也许英子和妈妈都会有不一样的选择。她们会给对方一个道歉,给对方一个爱的表达,给对方一个长长的拥抱…如果这些可以重来一遍,可惜永远也无法重来……。
如果还有机会,错误可以纠正,失去可以挽回,但还有什么比失去了再也无法重新来过更令人悲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