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买好票,坐在候车厅里给妈妈发短信,告诉她自己买到了中午12点的票。不一会儿爸爸打来电话,叫她记得吃了午饭再上车,她说已经吃过了。
每次回家,连城带的行李极少,只一个双肩包,虽然参加工作快三年了,还是学生模样,可是又不全是,简单的粉色V领衫,白色牛仔短裤,白色运动鞋,有青春少女的干净,可还是掩盖不了成熟女性散发的香味,如果说青春少女吸引人的是年轻,粉嫩,那么她便是粉嫩外还包裹了一层纱,这层纱暴露在阳光下,随时让人晕眩,也让人驻足沉迷,忍不住心内感叹,多观望几眼,但是不可得。太聪明的女人,接近了,要么害怕暴露自己的愚蠢,因为这样的愚蠢任你如何掩盖也还是会暴露无疑的,要么是嫉妒,因为嫉妒从而诋毁。要命的是,她们又从来无视你的诋毁,有时候甚至只是轻轻地笑过,你的世界里从此再也看不见她了。连城便是这样的女人,她自己知道,段千也知道。
段千就曾这样对她说过,他说,你不是一个好女人,也不会是一个好妻子。那时的连城还是青春少女的稚嫩,她哪里会告诉他,我真爱一个人,我就是你口中的好女人,也会是一个好妻子。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年轻的她很傲,这股傲是她的铜墙铁壁,可是也把自己伤的不浅。如今想来,她只是轻轻笑着,心里想着,我怎么不会是一个好妻子了,我又怎么不是一个好女人了。回到当年的操场,晚风大概还记得那天分手以后,她是如何走回宿舍的。不过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未婚夫坐在旁边歪着头睡觉。他对自己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等你嫁给我了,你也是最好的妻子。不过连城依旧只是笑笑,因为她知道,自己好还是不好,是自己说了算,你们是否肯定,她倒真的不在意。不过,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谁有标准吗。就像天空挂了一轮圆月,有人看见了悲伤与独自一人的凄凉,有人举杯邀月,庆贺团圆安康。
广播提醒上车,连城叫醒未婚夫,他们选了靠窗的位子,未婚夫晕车,上车便歪着头接着睡。连城衬着窗户,打开一截窗玻璃,阳光从斜方向射过来,玻璃仿佛散发了蓝色的光,照在自己的手臂上,她觉得有些痒,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蚊子正叮咬着自己,她没有赶走它,而是看着它咬着自己,吸着自己的血,看着它吸饱了,肚子圆鼓鼓地要飞走,她伸手啪,一枚蚊子血便像盛开的玫瑰印在皮肤上,血腥的灿烂。她想,过去的人还有事,大概也像一枚蚊子血,印在心口等待风干,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又像一杯青梅酒,有些苦涩的甜蜜。她和段千也算是一见钟情吧。
大学的校园路在秋天的时候格外美,这种美,有些悲壮,有些凄惶,也十分的余音绕梁。她刚刚得知自己的短篇小说被录稿,于是想在校园里随意走走。看看这个秋天,她是喜爱秋天的,沉稳,厚重,仿佛是凋零,是陨落,可在这些逝去里,她明明看到了秋风背后的向死而生。抬头看着微微枯黄的梧桐树叶,地上洒了厚厚的一层,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黄色的树叶便蒙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整个人被一圈又一圈的光芒照耀。连城忍不住掏出手机,想把这一刻的光芒纪录下来,虽然她知道,拍照只存在当时,记录从来不是为了留住,也留不住。可她还是掏出手机,拍下了光芒。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路过这一切,路过这一场秋天的光芒,那么他一定会看见一个皮肤白皙,貌美贞静又灵动的女子。很多年以后,段千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连城时的模样,那个姑娘从此一直存在自己的梦里。
"姑娘,你的手帕掉了。"
"谢谢。"
段千把自己的手帕递给连城,这个手帕是他曾经在某个秋天的午后拍的阳光,他把这个照片印在自己最喜爱的棉手帕上,每每洗过晒过以后,埋头闻到的便是阳光的馨香。
段千背对着连城一步一步走着。心里数着一,二,三。
"同学,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手帕。"
段千微微地笑着转头:"同学,要不我们一起看看阳光吧。"
连城第一次见到的段千,就像阳光一样,干净,光芒,还有宛如阳光般的暖暖馨香。
他们是情侣,年轻的情侣,在有月亮的夜晚,偷偷躺在操场背面的山坡上,在草地上看一夜的月亮,月光宛如纱,照下来便是他们寒冷的衣被,他们在月光下亲吻,拥抱,畅谈人生与理想。他们一起上彼此的课,一起谈论宝玉黛玉,一起喜欢林妹妹,一起讨厌宝钗,厌恶袭人。他们暗暗在心里欢喜,认为对方是自己最喜爱的人,不可否认,他们的确是对方最喜爱的人,可是他们又都骄傲,也爱嫉妒,他们爱对方的美貌与才华,却也嫉妒和害怕对方的美貌与才华,更可怕的是,他们都不能容忍对方吃饭有葱蒜味,不能容忍对方喝啤酒打嗝,也不相信对方放屁会臭。
段千开始嫌弃连城爱吃零食,他以为吃零食的女人粗俗难看,也不娇嫩优雅,尽管吃零食的连城依然很瘦也很美,可爱的美。他也无法容忍连城在夏天时被阳光晒黑,他近乎宠爱她的白,无法接受她哪怕一天的黑,尽管连城被晒黑依然很白。而连城呢,她开始嫌弃段千在写不出稿子时抽烟的烟味,她也无法容忍在夏天时他的汗流浃背,她希望他永远都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宛如阳光般干净,温暖的少年。
他们不断的争吵,分手,分手以后又复合,复合以后接着嫌弃,互相伤害。到最后大家都累了,段千说连城不会是一个好妻子。连城也再不作任何争辩。从此再不联系,就当是喝了青春的喜酒,然后看着自己醉熏熏的过去。
车到站了。妈妈打来电话问自己到哪里了,饭都做好了,就等着他们到家呢。连城叫醒旁边的未婚夫,帮他擦掉嘴角的口水。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老婆大人。连城挽着他的手下车。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踝的蓝玫瑰,那是和未婚夫刚认识的时候,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纹的。以前是红色的,涂上蓝色以后,看不见红,可是蓝的更深厚。
在改掉玫瑰颜色的时候,连城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是青春时的自己不懂的,同样的,段千也不懂。他们只爱那个自己眼中的对方,与其说爱对方,不如说他们爱的是自己的想象,对美好的想象。年轻的他们,只相信也只愿看见美好的东西,他们看不见也不想看见,更不愿意承认不美好的存在。他们就像是玻璃世界里的人,他们只想看见玻璃散发的明净,还有蓝色的光芒,却不愿意接受玻璃背面隐蔽的污渍。可如今呢,如今的连城可是懂的了生活的魔力,她看见粗糙里的精致,看见污渍洗过的洁净,更重要的是,她开始觉得,如果生活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那么她便是一条永远游在网里的鱼,污水,清水,美好与丑陋,不过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