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不会生而无用

李总,晚上九点多,我和两位同事来到你的小食店,狂点了一桌吃的。鱼蛋,香肠,牛肉丸,猪肉丸,墨鱼丸,杂菜,啤酒,饮料,同事小李还吃了三份米粉。不是我发了财,也不是你请客,也不是我们饿疯了,而是你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开了间小食店,问我能否过来坐坐。

你离开社会已经7年了。我能不来捧你的场吗?李总。

你穿着一身短打,肩上斜挎一收钱黑包,里面装满钞票,几乎都是一元的,你收钱时打开我看到,脚上鞋也没穿,地面很湿,来回走时满脚都是泥污。

真的很遗憾,李总,埋单时我发现,我们强大的胃口,没有给你带来多少经济效益,两啤酒10元,两瓶饮料2元,五个米粉5元,其它小吃1元至1.5元,一共36元,但却是当晚你最大宗的一笔生意。

怎能想像,44岁的你,踏入新世纪的第二年,曾经是商函广告公司的总经理,曾经带领十几号人创下每年业务一百万的辉煌,如今,命运把你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告别时你说下次来,我摆张桌子在对面街给你,我们喝点白酒,聊聊往事。

你知道吗?李总,我是极讨厌和你聊往事的。

每次和你小聚,都是聊你在商函公司的破往事,你离开商函公司7年,你的记忆从此停留,你的生命也似乎只活到7年前终结,往后的日子都是行尸走肉。所以一旦见面,你就说从前如何辉煌,如何带领一班人打败其它三家媒体,你一遍又一遍地复述,生怕别人忘了你的曾经,你一次又一次的提起,因为你实在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任何东西拿得出手。

今晚见到你之后,你没有跟我聊起往事,而是跟我不停说你的店用的都是放心油,汤底是猪骨熬的,你为了开店,到处去偷师,你翻出一本笔记本给我看,里面写满你学习的心得。

不用听你像个老人一样唠叨往事,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证明你已经走出了往事的包围,开始有了新的开始。我很意外,也很高兴,你知道吗?李总,作为朋友,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你踏出家门,迈出这一步,不管这一步有多艰难,都让曾经的打击成为过去,这一步,成为你的人生转折点,值得铭记,值得尊重。

现在,我倒是满怀激情的忆起你的往事,它尘封在我的心底不知有多久,我倒愿意把它翻出来,趁着夏天的高温晒一晒。

好多年前年前,你走马上任商函公司,公司有免费赠送的报纸广告,有明信片广告,有信箱广告,有直邮广告,真是好大的堂口。当时,我比你现在更潦倒不堪,我刚结束了在顺德的亏本生意,妻子怀孕八个月,你在朋友的推荐下录取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也由此展开。

我原本是来聘设计师一职的,但是手绘早已过期,我的Coreldraw、 photoshop仅学了两个月,很快,报纸排版让我出丑,我根本无法应付,或者我更适合做创意设计。你把我调去做业务员,上街拉广告,我别无选择,我的开局很不顺,我很自卑,把自行车锁在很远的一边,才敢走进商店找老板做广告,这样的状态,老板当然不睬我,广告也不会青睐我,一个星期一无所获。

我垂头丧气向你辞职,你说我不批,你必须和我打天下,这几天我把你推出市场,只是试一下你畅游人海的技术,看来你还要磨练一下。你把一辆精通天马摩托车借给我,你把十几本《市场与营销》借给我,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把几个大客户介绍给我。

从此,我对你死心塌地。在你的帮助下,我渐渐学会一些基本的营销技巧,让客户二选一法:比如你是签三期还是一期?让客户心动法:听说您的产品做得很成功,我想过来拜访您,您是今天下午有空还是明天中午有空?让客户给钱法:很感谢您的合作,请问您是现金结算还是划账?

李总,你对我的好,我愿意付出所有来报答,哪怕生命。当时就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我不怕台风登陆的危险,连夜赶到广州南方日报社印刷我们的报纸,我不怕高度酒的风险,和你去赴北方几个药商的酒会,5个人喝了一箱西凤最后醉得不省人事,我不怕黑社会的报复,和另一份广告报纸的业务员抢客,我不嫌麻烦的协助新同事,带着他们去跑客户,手把手的教他们拜访客户,我甚至连老婆孩子也不理,晚上经常陪你去喝酒。我们十几号人将每周两期的报纸做到每周一期,五一和十一还做到每周两期,杂志、商函、明信片业务量也逐步上升,你让我成为你的得力助手,成为集团仅次于你的焦点人物。

直至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做得再好也没用,我无法帮你转正。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我那时觉得自己已经是公司重要人物,为集团做出了巨大贡献,不可能转不了正,该不是经理你故意不帮吧。但在另一个部门了解到,确实如你所说,文凭不达标,一律免谈。当时我的文凭只是多年前的中专文凭。

我的心顿时跌落深渊,连成为一名正式员工也没机会,再努力又有何用?临时工是我一生的工种?跑业务是我最后的选择?我渐渐喜欢的文学我将她置于何地?我开始心生倦意。

而这时候公司又发生变化,你看到商函公司的广阔前景,于是以承包人的身份向集团承包,你开始斤斤计较,加班吃个盒饭也只能八元以下,你取消我的话费补贴,你将业务提成锐减,从原来的12%一降再降到最后6%,令全部业务员心生怨恨,更致命的是,你打算做诸葛亮,弹性上班,遥控指挥,这样的后果是业务员开始截留广告款,出勤不出力,2002年世界杯更是集体赌波,广告版面空缺,我一而再再而三向你苦谏,你已经从诸葛亮变成了万历帝加崇祯帝,只要广告版面空缺你就骂我,要我自己想办法,然后,隐身。

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为这片误入的江湖找退路,恰好某局的局长招一名秘书,我面试成功,向你告辞,你勃然大怒,认为我背叛了你,你用语言详细打探我的底细,我不想对你有任何隐瞒,全盘托出。殊料你竟然向某局反映我的情况,我不知你说了什么,总之是对我不利,让我的人生转机流产。

你用这样的方式留我,我更加心生怨怼,去意决绝,更小心翼翼,在进入新单位之前,无论你怎么说,什么情感留人、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我通通当你在放屁,你的信誉已经不值一文,在我的心里,我惟一的愿望,就是要离开你,摆脱你对我的纠缠。

后来,我离开不久,集团查到你的账目有问题,你被迫离职。偶然和从前的同事聊起,你对我依然怨恨,说如果我不走,公司不会衰落,你也不会出问题。从此,你不再踏出家门一步,说是炒股,恐怕你的炒股水平也不太高,你的太太只好出来工作,在一证券大厅做临工。

我不知你是否还在埋怨我,相反,我对你是万分感激,我不知我的选择是否错误,但是如果我仍在你的公司,我充其量仍是一名业务员,我不知我的离开是否对你造成伤害,但一个人如果够强大谁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每年去给你拜年,我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你,课本没有教会我如何就业,和你一起经历的艰苦奋斗日子让我得到了最全面的学习,我的梦想不再是空中楼阁,我的目标也不再是海市蜃楼,有了这些底蕴,使我更勇敢地面对未知的未来。

可是,你的结局,却让我内心不安,李总。你跟我说过打算做这样,做那样,最后还是原来的老样,是什么让你脱离社会,让你恐惧不前?你是真打算这样捱到退休年龄吗?这是我每次在你和往事聚完之后的质问。

李总,主说过不会让一个人生而无用,事实上也是如此,连残疾人都能成为生活的强者,你怎能输给一场往事,输给并不杰出的我?与其让人可怜你,同情你,不如让人赞赏你,佩服你。看,我在写着文字为你打气的时候,我已经看到河南中学的少男少女成群结队地向你的小食店走去,这些每天帮衬你的主顾,让他们的青春气息,更强大的胃口,成为你向成功奔跑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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