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普希金。”
在莫斯科机场排队入境的时候,前方的屏幕上不时滚动着入境的相关信息,不一会就出现了一个人的头像,旁边有两句话,一句是俄语,我看不懂。另一句英语写着,Welcome to Alexander Pushkin's city of birth。我顿时疑惑,闻名世界的俄罗斯文学巨匠有好几个,为什么当地会选择普希金作为外国人来到这个国家第一个看到的文学家形象?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谢列梅捷沃是莫斯科最大的机场,以普希金命名。从落地的那一刻开始到九天后踏上归途,这一路上我们不断地与这位俄罗斯文学之父邂逅。
莫斯科:迟暮的英雄
一月底的莫斯科,气温在零度左右徘徊,路边偶见未化的积雪。晚上八九点的路上,车流不多也不少,我一个劲地往车窗外看,想看看这个城市的样子,耳边不时响起地陪小邵和领队于导的声音。第二天,我们的行程才正式开始。
早餐是在酒店就餐,小小的餐厅里坐得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中国人占了八成。服务员中也有不少中国人面孔。尝了当地很普遍的、地陪昨晚推荐的酸黄瓜,咸的齁。培根、烤肠、烤土豆也一样过咸。是今天的厨师失手了,还是当地人真习惯吃这么咸?后面在不同的酒店用餐,我都尝试了酸黄瓜,有的酸度和咸度刚刚好,口感甚佳,有的则一般,看来还是厨师的水准问题。或许也跟当天厨师的心情有关。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这座城还昏暗着,天气阴沉。在去往莫斯科国立大学的路上,导游一直给我们讲莫斯科的人文风景历史,还教了我们几句俄语。一边听着她介绍莫斯科,一边看着窗外矗立的建筑、闪过的汽车和裹得严实的行人。“这咋看着像个县城似的。”大巴车开出去没多久之后,坐我旁边的友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评价。确实,一路上我们看到的建筑很稀疏平常,而路上的汽车大多数都破旧不堪的样子。在这灰蒙蒙的天气下,那景象看着和光鲜亮丽根本不搭边。莫斯科给人的感觉像“八九十年代的东北”。而我则想到了苏联,那个历史上存在过的超级大国、曾经辉煌过的老大哥。它不再朝气蓬勃,但是那厚重的人生经历注定了它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忽略的存在。
莫大的建筑看着还算气派。应该是寒假的缘故,大学附近没什么人,只有一些中国和本地的旅客。面对着莫大的主体建筑楼的时候,我们就站在了麻雀山上,这莫斯科最高的山峰也只有220米。从麻雀山的观景台看下去,并没有什么绮丽风光。
莫斯科红场周围则热闹得多。淅沥小雨,克里姆林宫围墙外的人流如织。椅子上都坐着人,不时有几只灰鸽子落下来在你脚边咕咕叫。我们排着队等着本地的导游过来领我们进克里姆林宫。在俄罗斯,很多的宫殿景点都需要有本地的类似导游的人带领,外国游客才能进去。而这些人中以老年女性居多。从近代开始,俄罗斯的战争似乎从未停止过。许多男性上了战场就没有再回来。当然,战场上也不只有男性。当年,德国的军队离莫斯科只有二十几公里近的时候,红场上驶过的坦克后面紧接着的是俄国的女性,甚至还有孩童。
“这就是普京办公的地方。”邵队指着一幢白黄色的气派建筑群说道,于是我们纷纷举起了手机和相机。游客是不能靠近的,如果有人跑到人行道下去,旁边的守卫会吹哨警示,若不听,可能会开枪。虽然是橡胶子弹,但打人肯定也疼。当天是周六,不知道普京是休息了,还是在别的地方办公,反正到我们离开克宫,我们也没见到他。有缘见到的毕竟是少数,我们只能听听领队讲的“中国游客与普京相遇的两三事”。克宫里有气派厚重的炮台、雕塑和教堂。不同的教堂属性不太一样。有的教堂顶部焦黑——当年为了躲避炮弹,被人为的涂上了各种东西。俄罗斯全民信教,教堂遍地,而每座教堂内部无一例外都金碧辉煌。我们跟着领队从这座教堂到那座教堂,期间那些裹着围巾、优雅迟缓的本地导游则在一旁坐着看着我们。其实她们的主要工作是确保我们遵守规章礼仪,不要摸不该摸的东西。
从克宫离开,我们就向着红场走去。期间有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我们迎面而过,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主动挥起了手,说着“你好”。于是,我们这群原先还有点局促的外国游客,纷纷回以笑容和标准的“你好”。这样的场景,我们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次——在圣彼得堡的酒店门口,一群出游的俄罗斯孩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还拿起手机拍我们;在圣彼得堡冬宫的雕塑前面席地而坐听着老师讲解的学生,在我们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纷纷扭过头,小心翼翼地摆着小手,有几个大胆的还转过身对着我们说“你好”。
红场西侧有一处永不熄灭的圣火,是为了纪念卫国战争中牺牲的战士们而建造。不远处,有人举着印着士兵相关的牌子在募资,也可能是在宣传或抗议什么。只要稍加留意,你就能在莫斯科发现许多和战争相关的东西。列宁墓外拍着长队,一眼看过去,都是外国人面孔——本地人。像我们这样的游客团队,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悠哉地排队进场。列宁墓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俄罗斯的标志之一——圣瓦西里大教堂,有人叫它洋葱头教堂。红场上摊贩驻扎,卖纪念品和食物的居多,也有一些游乐设施。寒风凛冽,许多当地人拖家带口地逛着,在摊位旁边一个个酒桶似的墩子上,围着吃东西。俄国人可真抗冷。
我和友人则选择了麦当劳。正确来说,是俄国版的麦当劳,领队说叫“好吃一点点”。被美国制裁之后,许多企业退出了俄国市场,麦当劳就是其中之一。当地企业接管,改了logo和名字,照例卖起了汉堡薯条。红场上的“好吃一点点”就像世界各地每个景点的麦当劳一样,生意红火。价格并不贵,跟中国的麦当劳差不多,味道相当不错。
阿尔巴特大街是莫斯科中心比较有名的一条步行街。街道不大,也不长,一眼就看到了头。我们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红色的蛇形装饰物还有树丛上挂的灯笼彩带。说实话,俄国人的艺术审美名不虚传,绿中带点红,红色占据的比例不多,却更醒目了。早上十点多的时候,大街上营业的基本都是卖饰品纪念品的。这里的纪念品不贵,领队还特意说了可以还价。我和朋友两人逛了两家珠宝店饱饱眼福,挑了一件纪念品,然后就走进了俄国的“星巴克”star coffee休息。
莫斯科的地铁是我们此行中比较期待的景点之一。我们跟着领队,刚一过闸口,就被头顶的雕刻吸引了,顾不得领队说什么,急忙先拍几张,生怕错过了。地铁的电梯长得跟重庆的电梯似的。我们一排的中国人往下,那边往上的一排的俄国人,大家就这样相顾无言地感受着对面传来的打量的目光。大人应该见怪不怪了。被西方制裁前,俄罗斯的中国游客占三成;被制裁后,目测来看,至少有八成了。上网一搜,果然不差。2024年前三季度,中国游客占俄罗斯入境游客总量的82.4%。
地铁线路错综复杂,许多站点历史悠久,各有特色。有的挂着精致的吊灯,有的嵌有琥珀砖墙,有的布满石雕和壁画。我们就这样来回倒腾,在每个站台流连,再在领队的喊声中匆忙上车去往下一站。
摩尔曼斯克:世界尽头的鲸鱼与极光
从莫斯科转摩尔曼斯克的时候,飞机延误了。到达摩尔曼的时候,快晚上十点了。下机接待乘客的地方特别小,一百来平左右,从门口进来走两步就是行李提取处,厕所排起了长队。我们又遇到了同时落地莫斯科的其他旅行团。有游客的行李箱坏了,领队带着去处理赔偿的事情,我们则在一旁等候。没过多久,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拿着手机,递到我面前。上面是翻译界面,写着“我们要下班了,请到门外等候。”于是,我们这个滞留的旅行团吭哧吭哧拖着行李箱,穿过十米外的木门,来到了室外。在灯光映照下,周围清晰可见白茫茫的一片。
国产的大巴车来了,是本地的司机安德烈和和导游瓦洛佳。又累又困,晚上只吃了两个鸡蛋顶着,但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巴士直驱郊外,开启我们的第一次追极光之旅。不知开了多久,昏睡间,车停了下来,就地等待极光。迈出车门的一瞬间,我马上就清醒了许多。对于多年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来说,新鲜感还是有的,都快忘了踩在雪地上是什么感觉了。远处天边一点白色雾状带,但不明显。呆了几分钟,我和朋友又跑回车上取暖了。迷糊间感觉车子启动,领队翻译导游的话,说换个地方看看。我继续倒头睡觉。后面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知道等了多久,也没等到。
快到摩尔曼市区的时候,领队开始讲明天的集合时间和注意事项,并介绍起了摩尔曼。外面澄亮一片,积雪堆在路旁,红绿灯上方是动态的灯饰。是鲸鱼!“也算是看过鲸鱼了。”车上有人开玩笑。
摩尔曼是俄罗斯北极圈最大的港口城市,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这里终年不冻,所以是名副其实的兵家必争之地。捷里是摩尔曼的一个小渔村,从市中心开车过去大概需要三个小时。进村的路只有一条陆路,遇到暴雪,可能会封路。这里是军事重区,以前不对外开放。十几年前,有一位俄罗斯寡头逃到捷里,发展了渔业,旅游业也跟着慢慢发展了起来。一路上,两旁都是茫茫白雪,以及白雪覆盖的山头和矮树丛。这里的树树龄不高,还比较矮小。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就遇到了检查点,穿着制服的人检查司机递过去的文件并对着我们的车拍照。通行还是顺利的。
车重新启动没多久,又停了下来。领队说原地休息十五分钟。外面停着几辆车,远处大片的白色里树立着几个电线杆,除了雪地里零星的人影,再无其他。穿好衣服,带上手套和帽子,大伙兴高采烈地下去撒野去了。我捧起了路边的雪,在手掌间压几下,压成球形,然后趁友人不注意扔到了她身上。友人轻轻一偏身子,便轻松躲过了。我低头继续压雪球搞第二次袭击。第二个雪球依然没有什么攻击力,还没到人身上也差不多散架了。于是我便作罢,搓搓手,准备带上手套。这时,旁边递过来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雪球。抬头一看,是瓦洛佳。他嘴里叼着烟,一件橙红的外套,也不带手套和帽子。他默默地把手伸过来,什么也没说。我诧异了两秒,脸上绽放出笑容,用英文说了谢谢,把雪球接了过去。说完才觉得,应该说俄语的。不过,领队说瓦洛佳英文很好,可以跟他说英语。我把雪球放在手掌间,左手转右手,右手转左手,抛了几下,转身扔向了身后的一片白色里。
捷里只有几百户住户,人烟稀少。冬天的时候昼短夜长,九点日出,四点日落,但是太阳往往是看不到的,日出的时候只觉得天空稍微放亮些许。极夜的时候,一天中有23个小时都是黑天。湖里的水没有结冰,湖面上有十来只鸭子或是水鸟在嬉游。零星的房屋,偶尔的行人。车辆很少,一般都是来旅游的。经过一个公交站的时候,看到三个中国人在等车,看来是自助游的,可真勇敢真潇洒。这样的地方,即使有公共交通工具,班次也是很少的。
我们大部分人都报了追鲸的项目。领队和导游带着我们走进一个貌似废弃已久的港口,我和另外几个女生被分配到了一个高个子落腮胡大叔的船上。我们跟着一身迷彩服的大叔往海边走去,从海上回来的游客不断与我们擦肩而过。“我好想问问他们看到鲸鱼了吗。”友人是个外向直爽的性格。“你们看到鲸鱼了吗?”她很快就问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国男生摇了摇头,带点遗憾地说,“没有。”
大叔帮助我们上了船。船并不大,除了领队的大叔,一个掌舵的大叔,就只有我们九个游客。我们坐在船头,拍着照,欣赏着北冰洋。迷彩服大叔不时地举起手机给我们看翻译界面。看着岸边就不会晕船了。如果冷了,他有大衣......同行的几个女生想跟他拍照,做着手势,念着“咔嚓咔嚓”,大叔马上就领会并同意了。居然还有人从兜里拿出了一瓶北冰洋汽水,举起来对着海洋拍照。
不时有小雪粒飘落,海面是铅色的涌动,不远处就是冰雪覆盖的山。刚跟在我们后面的船,不一会就没了踪影。没过多久,我便强烈地感受到了手脚的冰冷,眩晕的感觉开始了。大叔注意到我的脸色不是很好,在手机上敲了敲。你是不是觉得晕?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示意我从船头坐到下面去。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能坚持。但事实证明,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小心翼翼地离开船头的板凳,走下阶梯的时候,大叔很快就出现在旁边,扶了我一把,引着我到中央突起的船体坐着,正对着船前进的方向。很快,他拿着一大花棉袄出现,仔细地给我披上。我根本没心思去想或者问,他怎么会有这么中国风的棉袄。我裹在棉袄里,默默忍受着。我一边觉得这种难受迟早会过去的,一边又不住想我今天会交待在这里吗?大叔的手机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虽然难受,但还是希望今天能看到鲸鱼。如果鲸鱼真的出现,我用尽力气也要看它一看啊。我煮了茶,一会就好。大叔没一会又出现了。要加点糖吗?会有益处的。我和旁边也不太舒服的女生都点了点头。热气腾腾的红茶端上来了,捧在手上,有点烫手,却不舍得远离。我一点一点地珉着茶。大叔被其他人围住,他在分享着手机里的什么,大家时不时惊叹起来。看来今天看到鲸鱼的希望不大,大叔也想安慰我们吧。热茶下去,胃里依然翻江倒海,最终还是吐了。等吐完,旁边照顾我的友人把大叔喊来,指着我手里的呕吐袋,想问该怎么处理。大叔接过袋子,只见他放开手,袋子一下子沉没到海里了。就这样?我和朋友还没反应过来。“今天没看到鲸鱼,但至少你留了点东西在这里。”说完,友人自己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她是懂安慰人的。纸袋和袋子里的都可降解,不至于破坏环境。虽然看不到鲸鱼,但还是希望它们好好的。毕竟它们是少数,是应该得到更多的爱护的。鲸鱼和熊打架的时候,这里的人们会帮助鲸鱼,而不是熊。
吐完以后,感觉好受了一些。大叔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领着我到船舱的驾驶室去避风。掌舵的大叔拍了拍我的背,以示鼓励,我感激地报以微笑。驾驶台的屏幕上显示着坐标,69° N,居然到了这么北的地方了。想想也是挺酷的,在北冰洋上走了这么一遭。漂了快两个小时后,小船回到了出发点。迷彩服大叔扶着大家上岸,踏上岸的那一刻,我立刻转过头去,看着他的眼睛,用俄语说了sibaxiba和bagabaga。谢谢。再见。我知道我们以后再见的可能性很小。但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记得北冰洋里遇见了一位带给我温暖的大叔,即使我以后忘记了他的模样。
下午四点多,天已经黑了。走进海边的餐厅,暖洋洋的气息扑了上来。等到热气腾腾的鳕鱼汤进了胃,我感觉我又活了过来。小小的餐厅里原本只有几个人,我们到来后,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服务员早已把预约好的餐端上来了。我们吃完一道就端走一个盘子,然后再上菜。前菜一般是沙拉,然后是热汤和面包,再是主食。主食吃的是鳕鱼排配米饭,味道相当不错。餐厅不远处就是网红打卡点,世界尽头的秋千和冰与火之歌的王座。排队拍照的都是中国人。
出发返回摩尔曼市区的时候,天比刚才更黑了。刚要离开村子,车子停了下来,安德烈和瓦洛佳都下了车。领队解释说,前面有车陷雪地里了,他们去帮忙了。俄罗斯人就是这样,遇到这样的事肯定都去帮忙的。很快,那两个俄罗斯人就回到车上了。领队带头鼓起了掌,我们也都热烈鼓掌,有人喊了几声“乌拉”。在黑夜的雪地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们,只有车头灯透着一丝光亮证明着我们存在着。偶尔司机和导游会聊两句,后面就又安静下来。突然,司机安德烈提高声量说话了,领队马上翻译。前面有极光,谁设备好的赶紧到前面去拍照。顿时,困意全消。一个女孩子从后座上冲到了前面司机位旁边。其他人纷纷探出半边身子,低头去看前方,都想看一眼这突然降临的极光。“看到了吗?”“那个是不是?”“看到了看到了!”大家都热切等待着。司机准备临时停车,领队赶紧让大伙穿好衣服,一会下车的时候往边上站。大家都雀跃不已,我连帽子都顾不得戴,急忙跑下车。远处几条白色的带状光芒在夜空上飘舞,满天繁星。在惊叹声中,大家纷纷举起手机,用夜景模式,把白色的带状条变换成手机里七彩的极光。才几分钟,领队又连忙告诉大家赶紧上车,司机会开到前面可以停车的地方。于是,十几号人又一窝蜂地涌上车。
车窗外的极光越来越明显。坐后面的小伙伴忍不住站起来贴着车窗拍照。“我们要下车。”此起彼伏的附和声响起。安德烈猛踩油门,他知道大家的急切盼望。终于到了,车刚停好,就有人窜出去了。天很冷,估计有零下十几度。大家边研究着怎么拍出好看的极光和人来,边摆着不同姿势。有人帮其他人拍,有人分析着怎么拍会好看,有人叫喊着自己的手机不行。“赶紧的,按顺序一个个家庭来。”领队催促着大家到瓦洛佳的设备面前排队拍照。不知何时瓦洛佳已经架好了相机和灯光,对着远处最密集的极光处。每个家庭集体拍了一张,然后再轮流每人单独拍两张。没轮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努力用自己的设备记录着这难得的盛景。天寒地冻,漆黑野外,一群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就那样一起与光共舞,满天繁星作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勺子”,北斗七星。过了不知多久,大家尽兴回到车上。瓦洛佳和安德烈都说,今天是幸运的一天,应该喝点酒庆祝一下。瓦洛佳拿出一袋糖果,在车上发了起来。领队领着大家喊,谢谢瓦洛佳,谢谢安德烈。纸杯一个个传下去之后,瓦洛佳又拿出了两瓶酒,40度的伏特加和17度的柠檬果酒。他走过一个个座位给大家倒酒。我酒量不行,示意喝柠檬酒。瓦洛佳憋了一下嘴,假装不满,但还是给我倒了柠檬酒。所有酒杯举起的那一刻,暖洋洋的车里响起了“新年快乐”。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新年。
我们的幸运似乎并未结束。第二天去往萨米村的路上,我们又遇到了北极圈难得的短暂的日出。远处天边的红光,像熊熊烈火,照亮了这片白色大地,照得我们身心暖和。萨米村保留着古老的村落文化。到达那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木房子里,听村长讲解。圆形尖顶的房子跟蒙古包很像,四周墙上和座椅上都挂着铺着鹿皮和熊皮,房子中间是壁炉,烧着木材。我们进去的时候,穿着民族服装的村长正跟几个俄罗斯年轻人在介绍萨米村的文化,墙上的屏幕上播放着图片和文字。村长说的是俄语,屏幕上的文字也是俄文。我就那样安静地听着,打量着这间木屋。介绍完之后,大家就出去玩了。最受欢迎的当属雪橇。萨米村的人驾着麋鹿,拉着游客转圈。村里的一条叫卡米尔的大狗就在雪橇麋鹿旁蹦跶,叫得欢乐,似乎在帮着主人赶麋鹿。这大狗看着像边牧,反正它肯定比旁边被拴着的哈士奇聪明。
回去摩尔曼市区的时候,我们顺道去看了阿廖沙塑像。远远地就看到了士兵模样的高大塑像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孤独、壮阔。湖边风很大,灯火通明,远处就是壮阔的大西洋,阿廖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在俄国,阿廖沙是一个很普遍很受欢迎的名字,他代表的是无数个无名英雄。不管是在莫斯科还是摩尔曼,人民崇尚英雄。
晚上,我们到市区一家本地餐厅吃帝王蟹。领队把未能成行的游乐项目退的钱用红包包起来,自己又加了一点,给每个人发了红包。那天晚上是除夕。服务员看着很年轻,大概是出来打寒假工的学生。同桌的女生看着其中一个男孩子,说他长得很帅。她还掏出手机翻译,递给那个男生看。他害羞地说了句什么,就转身去了厨房。厨房门口站着几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女孩似乎知道了这一出好玩的事情,纷纷调侃起那个红着脸的男孩。后来,这位同行的女生又对着一位女服务员夸赞了起来。小女孩腼腆地道谢。这下好了,又一个同样“遭遇”的人。吃饱喝足回酒店,往楼下一看,街道上整排的鲸鱼灯饰换成了蛇的形象,闪着蓝光,慢慢蠕动。异国这么偏僻的小地方,也在庆祝中国新年。
离开摩尔曼的那天上午,安德烈和瓦洛佳依然陪着我们。下车的时候,安德烈如第一天那样帮我们搬行李。领队说,有的本地司机并不会帮忙的,大家如果愿意,可以给点小费。我递过一张100卢布给安德烈,说着sibaxiba。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利索接过说一声sibaxiba,又继续搬着行李。这位有点腼腆的司机也是个可爱的人。在他的大巴车车头,挂满了他从不同地方搜集和交换来的饰品和纪念品。遇到极光的那天晚上,他就通过领队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跟他交换的。有一位广州来的女士拿出了中国特色的装饰品。没过多久,一个小女孩拿着刚刚画好的画送给他。安德烈有点意外。第二天,他就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作为回礼给了那女孩。
这一路上,我们的运气似乎都用在了遇见自然奇观上。从摩尔曼斯克飞圣彼得堡的时候,飞机又延误了。比谢列梅捷沃小得多的机场里,很快就挤满了俄罗斯人和中国人。摩尔曼斯克的中国游客会越来越多,不知道当地有没有考虑过扩建这个北极圈一角的机场。
圣彼得堡:欧式风光
俄乌战争前,圣彼得堡是欧洲人乃至全世界最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之一。我们的地陪,一个东北移民告诉我们,很多游客觉得莫斯科没意思,但是很喜欢圣彼得堡。
这座几乎是按照欧洲的模样建成的城市,跟阿姆斯特丹很像。网上说彼得大帝是访问欧洲之后,很喜欢巴黎,命人打造一座新城,所以圣彼得堡应该是像巴黎。不管怎样,圣彼得堡十足的欧洲风格。俄罗斯横跨亚洲和欧洲,地域辽阔,民族众多,文化历史悠久。历史上那些沙皇都是跟欧洲国家的皇室沾亲带故的。同时,它又跟亚洲相接,相互影响。不提远在东边的西伯利亚,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城市地貌明显不同。这座俄罗斯第二大的城市离芬兰的首都赫尔辛基比离莫斯科还要近。
到达的那天晚上,我们的车经过了冬宫大桥。大桥亮着红光,地陪说是为了庆祝中国新年,前几天还特意开了桥。涅瓦河,这座城市的母亲河,从中流过。
圣彼得堡是一座艺术之城,遍地都是宫殿、博物馆、教堂、画廊。叶卡捷琳娜宫位于皇村,也叫“普希金城”,因为普希金曾在那里上学。卡宫的当地领队是个年轻的帅气小伙子,还是学生模样,他拿着旗子在前面带领,每到一个参观点就停下,播放对应的中文讲解给我们听,给我们时间参观。每个厅都富丽堂皇,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位宫殿的主人嫁到了俄罗斯后,为俄国增加了差不多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如果她能活到两百岁,说不定真的能让欧洲都拜倒在她的膝下。
夏宫是一座法式花园宫殿。我们没有入内,只在花园里走走。路上积雪未化,游客比较少。结冰的波罗的海就在旁边,一眼看不到头,尽是平静的苍白,仿佛对面就是世界的尽头。如果夏天来参观,鲜花满地,喷泉汩汩,想必是很美的。
冬宫,又叫埃尔米塔什博物馆,是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藏品多达300多万件,地陪小伙子说他来了这么多年,都没全部看完。友人问是不是有中国藏品,能不能去参观。被告知不开放之后,她想着要不要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脱离队伍,去据说藏有中国文物的三楼参观。但这不太现实。博物馆里有300多间房,错综复杂,走丢了就很难出来了。这次接待我们的是头发花白但身体健朗的本地爷爷和奶奶,两人在前面带路。同样是每到一个景点,就示意我们参观,同时给我们的讲解器播放相应的解说。有时候我们慢悠悠地,队伍分散地厉害,女导游还会用中文说“走吧,走吧”。想来她接待了不少中国旅行团。冬宫的藏品确实质量非常高,除了达芬奇、拉斐尔的真迹画作、米开朗基罗的雕塑,还有许多精美绝伦的壁画、雕刻等等。一个多小时的游览很快就结束了,大家都觉得意犹未尽。
滴血大教堂外观跟内里同样精美。从教堂里出来的时候,教堂外的灯光已亮起,衬托得整栋建筑更加美轮美奂。涅瓦河大街上的喀山大教堂则是庄严肃穆的。涅瓦河大街是当地比较有名的繁华购物中心。这里有普希金去过的咖啡馆,也有百年书店这样可以购买各种纪念品的地方。我们在百年书店花了一点时间,精心挑选了一些纪念品。
我们是坐火车回的莫斯科。说起火车,我脑海中想起的是俄国文学里在火车上或车站里发生的那些故事的画面,画面中弥漫着蒸汽烟雾,隐约看到戴着面纱的美丽女子和穿着军装的英俊军官。事实上,火车新得就跟中国的高铁一样,样式风格也很类似,说不定就是中国人建的。
穿过历史的迷雾,我们毕竟活在当下。
得知我们的航班延误了很长时间,最后平安到达圣彼得堡之后,瓦洛佳在群里发了一段话,翻译过来大概意思是:“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再会。在俄罗斯,只有当他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和这个人见面时才会说再会。但我认为地球是圆的,只要有执念,我们就一定会再见的。” 我和很多人都没说再会,包括瓦洛佳。我有点后悔没问他在车上看的什么书,书看着都翻烂了。我还想知道,俄罗斯那么多厉害的文学家,他最喜欢哪个。
从俄罗斯回来大半个月了,今天终于把这些点滴写出来了。回想起来,除了那些壮丽的人文自然风光,这一趟旅程让人难忘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这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他们热爱文学和艺术,他们英勇坚韧,他们是一群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