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醪糟的记忆
曾令琪
忙了差不多一个白天,黄昏时分,打从菜市场散步经过。看到有卖醪糟的,忽然馋虫入腹,食指大动。于是买了五块钱的醪糟。回到家,装入一个中碗,取来小勺,抢先尝了一勺。一勺入口,清香馥郁,甜蜜蜜的,遂又吃了好几勺。
吃着,吃着,似乎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退回去四十余年,我八九岁的时候。那时,我的老祖母何其英孺人刚过七十岁。祖母为人豁达,幽默,能干。生活虽然穷苦,但在祖母的安排下,还是有声有色的。老人家特别擅长“拍”常酒(醪糟)。她“拍”出的醪糟,入口化渣,甜沁心里。特别地,祖母很多时候能“拍”出一坛红色的醪糟。试想一下,不说过年,若是哪家有人大寿,或是婚庆,能用一坛香甜可口的红醪糟待客,那将是多么的喜庆啊!
有人可能有疑问了:蒸酒就是蒸酒,怎么用一“拍”字?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拍”的义项很多,其中一个是“乐曲的节奏”。估计蒸醪糟最难掌握的便是火候,如同一支曲子最难掌握的节拍(节奏)一样。所以,说“拍”酒,更能强调其工艺性,既形象,又生动。用王国维先生的话说,叫“着一字而境界全出矣”。
祖母“拍”酒,那是有讲究的。酒米(糯米)要选最好的,当年生活困难之时,为了节约,还按比例适当添加一些饭米(正宗的“拍”酒是不加饭米的);淘洗酒米、掺入锅中的水一定得清花亮色的饮水,井水为上;将酒米浸泡一晚上,放入木甑,用竹筷插几个气孔,上灶生蒸;灶以柴灶为优,便于随时掌控火力的大小。火候一到,便将满甑的酒米饭倒入一个簸箕中,一边摊开、散热,一边略微洒上一些水,同时将酒麯捏散,均匀地混合在酒米饭之中。这个时候可能最考手艺了――待酒米饭的温度合适,立马装入一个小瓮中,在瓮的正中做一个酒窝,然后将酒米饭拍瓷实,放置一边;若是冬天,还要用棉絮或者被盖壅住,在保暖中让酒麯自然发酵。过三个“对时”(三个整天),一瓮清香扑鼻的“常酒”(醪糟)便成了。
说起来如此简单,但做起来挺不容易掌握的。“拍”酒温度的掌握,酒麯的选用和分量的多寡,那才是关键的关键。我们堂兄妹八人,好像只有大哥小骐和三姐华妮才得了祖母“拍”酒的真传。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只能坐享其成了。
至今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叔父宗瑶公和我的几个成年的哥哥可以喝一点烧酒;我和二姐曾玲、三姐华妮,则是一个小碗,一把小勺,吃一小碗醪糟。那一碗醪糟,吃在嘴里,甜在心里,为当年艰难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亮色,一直甜到如今我五十二岁,还是回味无穷。陆游诗云“莫笑农家腊酒浑”,放翁先生喝的酒,有我老祖母“拍”的酒好喝吗?
暂停!暂停!且让我再去尝几勺甜蜜蜜的醪糟“常酒”……
2018年3月4日,星期天,夜,于西都。
令琪注:3月5日晨,据大哥、三姐和文友吴玲老师的回忆、资料,修改了浸泡、入麯过程的小部分文字。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