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名叫振芳。芳取美好之意,爷爷也确实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和蔼淡然,独立坚强。
时钟悄悄地一圈又一圈地转,一切似乎不会改变,直到那个天色阴沉的傍晚。从两千公里外的学校赶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走了。第一眼就看到正中间爷爷的黑白照片,我跪下来,喃喃自语,不是说好等我寒假回来吗。看着眼前照片里微笑的爷爷,无语凝噎。
一个多月之后,思绪也总是飘回过往,泪眼朦胧。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以前的场景。爷爷在棺木里躺着,已经瘦小苍白得没有了以前的样子,即使带着那顶熟悉的老一辈的深蓝鸭舌帽;最后的告别仪式里,看爷爷的最后一眼;还燃着火的尸骨从炉子里推出来,只剩脊柱清晰可见……
活了八十几年的人,最终变成一副空骨架,从这个世上悄然消失了。即使后来已经不能说话,爷爷每次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还是会多出一抹光亮。那种光亮在诉说着欣喜,诉说着疼爱,始终没有变过。爷爷不想拖累儿女,就自己一个人默默熬着。你走了,再没有孤独病痛,再不用躺着看着天色从亮、变暗、变黑、变亮的循环了,因为死神把你带走了。
可还是会想你。
在小院里坐椅子上晒太阳的你,在炉子前鼓捣炉火的你,带着八、九岁的我上山走路锻炼的你,给笨笨(曾经养的小狗)梳毛的你,耐心地看着我在小黑板上写写画画装个小老师的你,看我逮蜘蛛、抓毛毛虫的你……那个老房子里承载了太多童年回忆。我都还记得它装修前的样子。油罐、液化气炉盘、小炉子,在那、在那、在那。印象里从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做什么都是笑眯眯地看着。只是爸爸再也不会拿着一千块钱递给我,说,‘喏,你爷爷给你攒的这一学期的零花钱。下学期的下学期再给你……’。
每次拿着十张鲜红的一百元,我竟从来未曾多一天的感激,想着极度节俭生活的爷爷是如何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着零钱,最后换成百元大钞给他最疼爱的孙女上大学补贴生活用的。自己从来不买新衣服,最爱吃土豆、豆腐。现在我工作了,赚钱了,可以买很多东西了,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给你买最爱吃的糖葫芦,给你买老人都喜欢的保健品,为什么可以经常回去看你了却无人可看了?
仍然能见面的时候,意识不到见面的次数是一次一次减少,直到为零之后,才发现生命不能透支,天人永隔,一别永远。其实,怀念不如相见。相见的时候至少能在现实里感受,怀念只能在零散的回忆里找寻。爷爷最后一个生日那天,我还在学校读书,只打了电话回去让父母代为转述。没能接通视频给爷爷亲口说生日快乐,成了我毕生的遗憾。
以眼相见,以心怀念。眼睛里有真实的映像,心里的回忆却只剩虚幻。当再无机会见面时,想再多看一眼亲人皮肤的纹理,感受他们的温度已是奢求。风一吹,心里的口子就生生地疼,仿佛风中夹满了盐水。总以为时间还有很多,但事实是他们衰老的速度不允许长久的等待。失去至亲之人是生命难以承受之痛,在还有相见的机会时,好好看一看、陪一陪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