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一个平静而尤其安逸的傍晚!江水似是一位多姿的睡美人,只听见她白脆的鼻翼在微微喘息,那是静谧的酣睡——江面上没有值得一提的波浪只是流水在缓缓漂动。最后的一点儿夕阳余晖也被这即将到来的满江的夜色渐渐消逝了,有些眷眷不舍的情怀,也只好在西边突兀的山头崭露出那彤红的头颅和着昏暗混浊的光亮在西边天际独自徘徊。一座古老的钟楼,此时仿佛显露出老者所特有的那种严肃沉重而有节奏的钟声回荡在这江河的两岸,但仿佛是被夕阳的点滴血红涂抹的全身又成了一位正害羞红脸的小姑娘在河畔吟唱。两岸的几排杨柳们,早就醒悟过来,良辰美景的背后少不了杨柳岸独特韵味的衬托,前些日子已经开始暗地里吐芽抽穗并着上了一袭青色的长裙,十分秀气地在微风吹拂下飘动,春天又让它作回了以前只有新娘才能有的装束。这支由南向北的河流,浩淼烟波此时正在笼罩其中,而这恰恰在黄昏时节总会引起诸多文人儒士在此浮想联翩,如同是一股灵气在此地扩展散开,让人捉摸不透,江水只是一味地在流逝中消磨自己。夜色罩住了这方天地,似神话一般,隐隐约约中河对岸西边浮现了一幢充满诗情画意的阁楼,楼上白色飘渺的纱帐在轻轻地拂动,河流赋予了阁楼天上人间般的特殊意味,而此时的它也伴着钟声从睡梦中惊醒了。
平静安详的江面被踱上了一层金光,远处的水波里泛出一圈闪动的金色,倒映出岸边恰似春光乍泄时所特有的灿烂的盛况——却因这柔美而朦胧的夜色如雾里看花给蒙上一块半透明的纱巾,或许幻想是情理之中。有一个脚步声,是在昭示这位游历四方的方士,他不知不觉来到了这河流的岸边,无意间进了仿佛梦境一样却千真万确的一块神圣之地。也许是四方游历给他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稳重,他没有大惊小怪,而是如同他先前一样,趁着这朦胧的夜色去寻觅曾经的一个梦——一个没有影子却铭记于心的梦。微风吹拂着柳枝,又把江面上升起的水雾吹散又聚合,水中微弱地泛着几许黑色不应有的白光,那是阁楼上白纱仍在拂动,是调皮的风姐姐把窗户打开了——只是从远方传来“吱呀”一声罢了。这是命中注定的一次游历,方士不会在这里变成幽魂野鬼,他那条如崎岖山路的人生旅途之路注定要经历这百花怒放万籁俱寂的圣地。或许他应该拖着早已疲惫的身躯去觅得一个可以借宿的地方,大可不必在这里甚有雅兴地玩味咀嚼,而他脚下芬芳的花朵溢出的花香,飘进了他微醉的鼻里,由衷发出一种不名所以然的快感。他出于这迷人的香气,也许是为了寻觅自己残缺的一断梦境,他成了以前年气方刚的他,一位充满诗情画意的诗人,他要出口成章,他要写出属于这里的优美篇章!激动之余,依稀记得自己曾经游历过的地方显得微不足道了,他发现他的口吻满是春天萌动意味。
月亮升了起来,从东边广阔的境遇里姗姗来迟,她那犹如皮肤的白皙光亮与楼上的几缕纱帐步调一致地铺洒在了江面上,月亮还在一直攀升,岸边的杨柳林间有了白色的影子移动穿梭的痕迹,茫茫的一片白色也增添了江面几分少有的姿色。背起手,轻声地在杨柳岸像游鱼一样仔细穿梭,这里只留下了他哼唱时胸腔的喘息;青石的岸边,水流很缓,在潺潺流动,他低下头努力去找寻却懊恼没有一丝游鱼的影子;青石岸光滑洁白,他静坐其中,真是一位坐禅的僧侣,口中似乎还在默念自己临时为这一江春水胡诌的经文,微闭着双眼,而此刻只有上升的月儿在注视这双眼睛,像是在看护心爱的宝贝抚慰他内心的伤痛。大概是游历方士的疲惫又袭上了心头,他没有豪爽地登上那座高耸的钟楼借助微弱的月光俯瞰整个大地,有没有诗情画意的吟诵自己得意的诗作,或许也没有把行李卷打开,仿佛是几世的劳累在今夜都叠加了起来把他的双眼合上了,静静地均匀呼吸,慢慢体味风儿在耳畔的短暂停留…………梦的歌声飘进了他那扇紧闭的心灵之窗,梦那沾满了白色羽毛的翅膀张开了,他身不由己了,不由分说地全身开始震颤……
耳畔依旧是潺潺的细流把波纹击碎的声响还在回荡,雾气打湿了这青色的坪地,也打湿了他的脸颊。恍惚如隔世一般,夜半的这里有些冷淡了一丝灵气,却仿佛在先前刚刚逝去,还是这迷人的雾气早已遮盖了她妩媚的面孔呢?方士没有刻意思索什么,半夜里的惊醒或许是个巧合,大概是方才稳重的报晓钟声顺着流水的节奏给它加了音量,以至于惊醒了梦中沉醉的方士。他看不清高大的钟楼,前面了一团漆黑且很高的影子,像是沉浸在6黑色中不能自拔,又像是文人砚台刚磨出的墨汁,不过他没太在意。青石板有了凉意,散出一股潮湿的气味,岸边的水面也渐渐抬升了许多,半夜里河边的潮涨潮落也悄悄地开始了,水中波涛有点耐不住寂寞,向岸边恶意地滚过来。他感觉到了风的存在,瞥见水中的漂流物忽东忽西,岸边的水草藻荇在沉睡中更弯低了腰,岸上杨柳林里那些可人的少女也被卷入了风的舞动中却十分快活惬意的样子,同时这风也让他愈加头脑清醒了,他开始要专心打量这个陌生的夜晚了。——而他脑际仍旧挥散不去了一个影子,一个千百年未现原型的身影,对于他来说,也许只是一场游戏,只是一个梦而已。
潜意识里双脚迈向了一个方向,这是一匹无缰的野马在寻觅曾经青草依依的山泽,可信步向前的未必是一初心怡的地方,但是这位饱经沧桑的方士还是铁下心来,一份悠闲自在是他唯有的砝码。随意拈起一枝柳条,毛茸茸一片青穗,带着几分欢喜摆弄了几下。他本想诗意地去亲吻这美丽动人的姑娘,但是走马观花式的他又发现河畔有一湾静谧的水,一动也不动,水中安详地没有丝毫的杂物,洁白极了,连刚才海潮也没有搅乱这尘世里难得平静的境地。他屏息注视着水中的自己,而水中的自己幻化成了昙花一现的镜中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清雅的阁楼在水底的倒影,而这模糊的水影使他的好奇心提了起来,心底似乎发出了认同感的共鸣,他怀疑是否有这样一座建筑物,幻想的黑色里一切都会发生,此时却是圆月当头,水中的倒影还泛出微醉的月光。微微抬头远视,眼前是近水与楼台,一模一样的建筑,宛如一位美人清晰娇弱的脸庞让世人念念不忘,方士还从未领略过这番特殊的情调。木质的结构,空洞的楼屋残留着一丝木材的香气向他扑来,这气味很像方士那个几世修得残留破碎的梦,而值得欣慰的是这气味虚掩了刚才江面笼罩的雾气。他的脚步很是轻盈,如同轻车熟路地经常拜访,很自然地顺着木质的扶梯,登上了空旷的二楼。角落里一尘不染,一点儿也不落俗套,古典味颇浓,案矶也光滑干净,仿佛有人先前或是不久的刚才有人来过,脱俗的念头使得方士情不自禁四周探寻——但一无所获。作为方士的他,一贯的身临其境,因而各种想法总是有的,却面对这陌生的气息他沉默了,倒了从骨子里蒙发了一股返璞归真的快感。从未有过的一味地去赞叹,而他那扇紧闭的窗儿在平衡中容易回忆,于是在赞叹与回忆之中,他更是兴奋地发现了许多值得去珍惜的美好瞬间。
细描过这优美如画的楼亭,方士竟觉得自己成了画中人——那个人在凭栏远望,一直望尽了天空,直到找寻到西山即将下山的圆月。远眺的江面,开始落潮了,它又恢复了宁静,宛如摇篮里可爱的婴孩在酣睡,那挥散不去的层层云烟恰如其分地成了婴孩的呼吸,安稳极了。岸边的些许植被都被披上了亮丽的银粉在闪闪发光,当然也没有人晓得是月亮仙子洒下的种子;花儿在夜色蒙胧里静悄悄的绽放,大地到处洋溢着清晨到临之前花蕊喷出的气氲,这大概是江面上雾霭的姐妹吧。夜的脚步逐渐消逝在渐淡的月光即将卸妆的脸庞的一刹那,方士也轻巧的转移开始踱步到这西山的方向,仿佛也要体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趣味,去挽留这夜的脚步……
仿佛千世轮回又回眸的一种味道,方士盯住了当空圆月,一丝幽冷的剑光似乎要穿透他的心门。约略是几分生疏的仰望,还有月下似乎千万缕红尘凡事再次缠绵萦绕,却还缠到了方士的心头。一股幽泉从心底涌现,带着深邃的梦的眼眸,去凝视这双破碎的眼睛;宛如一曲曲哀歌在西天月亮这块梳妆台前吟唱,花自飘零哀叹水自流;飞拂的衣襟里迸射出那断壁残垣的勇气,浓郁的芬芳架起了与银白色的桥梁;云中无尘,但有方士丢失木浆的船只,游荡四方后又沉溺于自己千百年的梦;一如千秋万代的永恒,轻叩着方士那扇禁闭的柴扉,笃笃声响在天际里歌唱;这是方士的一丝幽怨,一处无法道清的相思,千头万绪的载着孤单的扁舟,在天地之间徘徊。沉默无语中,是谁在尽情地吟唱?没有任何点滴前缀,如银月倾泻一样飘进了方士的视野。了无痕迹地一点即破,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里一团影子,它依靠在月盘旁,对着这光亮的梳妆台,似乎是在束起一头的乌发。歌声把一切都化作了乌有,方士脑际云中游荡的兰舟迷失了方向,晨风随着节奏在舞动柳枝,江面的水流来回摆动轻轻叩击岸边,也搅乱了方士早已纷杂的头绪。惊叹之余的方士,神经突突地跳动,眼角因刚才感动的泪珠被风吹干了,刚才神情的默望变成了此时一往情深地痴望,这简直是古画中静美的仕女——她在轻轻地哼唱,是在吟诵一首情诗,是在谱歌一篇优美华丽的文字,是在用心刻画这如花的世界。方士释怀了,从未有过的畅快。今夜这当空的圆月打碎了方士的美梦,又让破镜重圆,是因这残缺不完的梦提他讴歌了这样值得纪念的夜晚。明月给了他破碎的梦,而梦则点化了方士混浊的眼睛;这西岸的阁楼把方士又带到了几世的轮回,天上的月儿又把他从尘世中脱俗。未经点染的这段经久不衰的梦,从方士的心底蒸发殆尽了,化作了月下云中的一丝凉气,他看到这梦的碎片洒了一地,而这一地的残缺中有方士多年未见的真情。江面又变得更安静了,一切事物沐浴在清晨的春风里,岸边古老的钟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钟声,一个身影悄悄退离了夜幕,是晨曦遮盖了夜幕的黑色。只有黑色才知道,身影里裹着梦的碎片,拾梦人消失在阁楼的视线里,而阁楼也无影了——因为她装饰了影子破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