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周围分布着连绵不绝的足球场
我在最破旧的那一个的中圈躺下
闭上眼睛
火球就悬在头顶上
它射下的光是带有质感的
均匀地扑在每一寸表面
不一会儿
身上就泛起了好闻的光明的味道
那一刻我看到了黄金打造的神
唯有阴翳与滚烫泾渭分明
信仰应运而生
哥德堡是瑞典第二大城,也是最大的工业城。据说与上海在中国的地位极为相似,便结为友好城。
物以类聚,城亦如是。
但我去过几次上海,完全看不到一丝相似的影子。
就像某一夜,我可能与马云一同悲伤;他为的是金钱带来的虚无,而我或许只为一次疼痛的告别。这种相似足以感同身受,但远不够他点头致意,也不至令我仰他鼻息。
上海的老市长曾在哥德堡求过学,这大概才是“友好城”的机缘所在。
人们用各种理由,把机缘巧合解读为因果报应,命中注定。
以此坚定自我,以此自强不息。
我从来不能这样果断地说服自己。上天有其意,或顺或逆,过后方知。彼时我正经历着一连串年轻而惨痛的失败,夹杂着犹不甘心的软弱反击。
我没想到我用尽全力的呐喊,在她看来竟不过是一场哭嚎。但我承认,我们机缘未到,终有别时。
时间的稀缺,金钱的稀缺,爱和欲的稀缺;种种种种执念绑架着我的大脑,心事重重,浑浑噩噩。
那时候,我活在北京的夏天里,所有温度在天空的尘埃间来回弹射,最后交织成了燥热的蒸炉,明暗不分地盖下来。走在外面,总是不明所以地流汗。
只有空调统治的地方,有着毫无感情的舒适。
我用为数不多的可用内存尽可能地维持生活的样子。尽可能地早早睡去,尽可能地早早醒来,尽可能地吃满三顿饭——午饭,晚饭和烤串。早上偶尔去实验室呆坐,排练一个下午和晚上。偶尔唱得好的时候,会沉浸进纯粹的声音里,但大多时候,不如人意。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登上了飞机,第一次出国,来到了哥德堡。这里比国内晚六个小时,温度在二十度附近徘徊。没有日光的时候,像厦门的秋冬,一种透骨但还算畅快的冷。低沉的,无奈的,缅怀的,悔恨的,所有阴冷的情绪也可不别扭着很自然地流趟出来。
但就在第二天上午,直白地躺在哥德堡的阳光下时,一下子感受到了不一样的热度——一种“向上的螺旋”或者简单地称之为“积极”。像一件刚甩干的衣服,被随意地披在栏杆上,阳光恰到好处地照过来,温暖幸运而生。
原来开心,乐观,积极向上;并不是一种思维的转变,不是脑子里百转千回,突然大彻大悟,我佛慈悲。
我以为我总有一天会想明白。
原来不需要想,也不应该想。
只是需要一个纯粹的阴凉的天气,一道坚定的,果断的,富有力量的光正当空斩下来。
导游说,有太阳和没太阳的时候,温差可以达8℃。
这大概就是悲伤和满足之间的距离。
回到酒店房间以后,不透光的房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杂念又滋生起来。它们并没有被杀死,甚至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躲了起来。
庆幸的是前两天,阳光都极好。在哥德堡的文化中心广场,裸男波塞冬抓着大鱼高高伫立。周围的喷泉向他洒水。我选了一个绝佳的长椅面向雕像坐下。左半边陷入他的阴影里,右半边阳光普照,间或有水珠喷洒过来。一道分界线如此清晰地刻在身体的正中央,阴翳和滚烫,两种力量几乎同时向意识翻涌。他们是如此地对立,不向对方掺杂一丝一毫。
而我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又去了一个东正教教堂,行人多有西装革履,表情却不大悲痛,也不喜悦,只是平静着。这里似乎在举办葬礼。走进教堂,有一个圆形的小坑,坑里是一张张白色长方型纸条,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我抽出一张白纸,一根铅笔,写下了“愿能早日遇到你”,对折好,混入其中。你曾经在另一个国家的墙上,写过类似的话,我知道那个“你”不是我,我也知道这个“你”不可能再是你。
这个坑,应该不是许愿池吧,更大的可能,是对死者说的话。如果是这样,或许也不错。
我在教堂外找了一块差不多的石头躺好。阳光过分刺眼,便用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我闭上眼,依然有光明映照进来。这次的阳光甚至炙热到疼痛起来。
迷糊间,似乎睡了一小会,睡觉,又叫小死;跟被默哀的死者,也算有了一瞬间的共通?
第二天,出海。
吃完午饭,早早地爬上了船顶,混杂在一群外国人间,学着坐在椅子上,无意识或许有意识地看着海面。海面有许多海岛,有人在岛上朝这挥手,于是我们也挥手回去,并伴随着热烈的欢呼。然后又突然静谧下来。
阳光在蓝色的海面上反射出一道一道的白,整个人像要融化进去。
这时候做什么都好,什么都不做也好。
光天化日,夫复何求。
突然地,一阵中国式喧嚣涌了上来。我知道大部分小伙伴们也都吃完了,他们摆各式各样的姿势拍照,大声说着话。我不知道这样好还是不好,但我是不太喜欢的。或许是因为这份吵闹是与这片天地毫无关联的吵闹,或许是因为这份吵闹是与我毫无关联的吵闹。总之,这些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脑子里,把我硬生生地从某种意境里拔了出来。
那一瞬间,连阳光也感受不到了。
我便是一个如此敏感的人。
感知得到的美好,却又如此转瞬即逝。
有时候也会心生怀疑,人生未来还要有的大段大段的无聊,到底值不值得。
好在这念头实在可怕,只是一想,不敢再想。
接下来的几天里,再没这样好的日光。天多是阴阴的,甚至下起了雨。
我每天祈祷,接下来的一天,都要是大晴天才好。但并没有得到回应。
哥德堡的日光在我这,已经完完全全有了神明的样子。它开心的时候,自顾自地出现,我因而得了安慰,得了救赎。并且心中相信我的救赎,是他的意愿。这就是宗教的所有含义。
这里面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失去。就是有一刻阳光不在了,就是它只在它想来的时候来。你为这捉摸不定的好与坏,猜测无数个理由,做了无数种解释与假说。
其中最让你信服的那一种,你要纯粹,坚定地信——那就是你的信仰。
它会直达到天上,那个身披黄金的耳朵里。哪天它听多了,他就突然跑过来,再温暖你一次。
你不知道他过来,并不因由你的乞求;你也不知道他的离去,与你也毫无关系。
“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就像你不知道这竟是结局。”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晒到这样好的太阳,在它消失后,献上我最诚挚的不知所措,极度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