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不想去,无奈父母都有着各自忙碌的繁杂事务,一再叮嘱她不要误了时间和事情,尽管都在年下,必要的礼节还是不能免去的。心中暗暗叫苦,可又不能耽误了,总是有一种被限制和安排的束缚感围绕着她,但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由,在人人为了迎接充斥着欢腾气氛的,持续半月之久的亮色系的节日之时,走到这街上去看一看,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听说事出突然,老人一直因为瘫痪卧病在床,长子和妻子照顾了几年,今年病情一直在恶化,本以为老人能撑过这个冬天,那样大概家里的人都会稍稍轻松些,没想到除夕夜前一天早上就咽了气。因为和喜庆的节日冲撞,连停灵守灵都一并省略了,一切都是匆匆打理,只为赶在新岁的钟声前把这些本不该破坏气氛的事务处置妥当。她坐在已经稀稀落落的电车上,不禁在想,如果为了重病持续拖得一家人服侍照料,会不会这样的离开对所有人来说都算是一种解脱呢?“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暗暗冷哼一声,到了定下酒席招呼宾客的酒店门前了。因为已经是除夕日了,大大小小的店铺一改往日的鲜活,全部以卷闸门的冰冷姿态谢绝来客,看起来反而更加显得落寞寂寥,这种承办酒席的酒店倒是不同,服务生在门旁待命,门口张贴着大片红色的对联福字,甚至于还有为了调动气氛请来的舞狮队伍,只不过现在他们面有倦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随便聊着。这种时候的酒店一定很难定,主人家挑来选去,最终也只能委身这样一个和丧葬白事的基调相去甚左的阔气地方,也是不容易,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搭调。
走进厅内,只有五桌人,这也是很合理的,谁不在除夕这一天忙忙碌碌呢?来参加的人要不然不用担忧家里的准备工作,要不然总带着些不情不愿的情绪。大部分都是生面孔,客人以有些年级的男人女人为主,本就是父亲结交的朋友,自然都是比她长一辈的。她不能搭得上话,也插不进嘴,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便找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位置落座。他们在谈论些什么“过年前的繁琐,新的形势和现况”,在她听来有些嘈杂,索然无味。她包里带着一本看了多一半的小说,还没有开席倒是个排遣的好时机,于是不再理会周围,翻看起来。等待的时间倒是比她预料中要长,好在小说还算跌宕起伏,终于在合上最后一页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到周围也大致坐满。菜肴一道道被呈在桌上,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邀全桌人共饮,于是他们附和着,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撞击声,和说笑交谈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丝毫不觉得是葬礼该有的肃穆气氛。半晌后还有人邀她碰杯,起身和落座,不过是程式化的套路,酒瓶在这样的消耗之下,一点点由全满变得空荡。点起的香烟头飘出缕缕烟雾,闻来觉得异常刺鼻,觥筹交错里,烟雾和呼喝交织在一起,像是不真实的演出。一些人说出的话听起来很突兀:“虽然是丧事,倒也是个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好机会,要不然哪能出来偷闲啊?”她内心疑惑,主人家真的不会在意这样的评说吗?周围的人倒像是习惯了,哈哈笑着以应答。果然是不亲身的苦楚,大部分人都只是麻木和客套的感同身受,她觉得百般不自在,又很想看着眼前有些滑稽的戏,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已经开始神志模糊乱言语,看起来共坐一桌的人事实上各有各的悲喜,那又何谈什么聚在一起呢?她摆摆头,还不如省些力气,等结束后从人群中仓皇逃走。
终于结束了,在门边要离开时主人家的长子过来打招呼,看起来很受摧残的样子,可以想见他的憔悴,她也只好说了几句安慰话,把父亲的问候带到。再一次出门面对街上时,右手边的一个小孩子扔了一个炮仗在地上,不痛不痒地响了,是新年了,她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