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无论大小急缓,都是一生的泪,一世的潮湿。
几日前妈妈电话问我哪天回家,我说清明才放假,妈妈说坟要提前上,爸爸闻着烟就知道我去了他就会心安。但她向来又理解我,说清明那天去也是可以的,咱不讲究那么多。我说对,想去看爸爸哪天都可以。
清明总在茶叶初长价格颇高时节,因此待我赶到家时门总是虚掩着,火桶里炖着妈妈提前准备好的腊肉排骨什么的,家门口的地上有一堆的应季蔬菜,比如莴笋,蒜苔之类的,还有几根细细长长的竹竿,用来插在坟头挂纸钱。现在上坟比小时候方便,车子开到离家不远的山脚下,顺着山间小路爬不多久就到了。
从县里出发天空飘着几滴雨,到家时停了,但上山的路还是泥泞又滑,时不时得拽着茶棵及边上的小树才不至于跌倒。众兄妹中,我永远是那个只需空手的一个,东西不是堂哥拿就是堂弟拿。坟头上的草每年也都是他们除,我的任务就烧纸焚香磕头祈祷。每每此时堂哥最忙最累,赶上七月半,坟头的草那砍得叫人崩溃,有几次差点给他整中暑。这不今年他学精了扛个小除草机去,还别说比纯人力轻松多了。照旧是先看奶奶,然后再去爸爸那里。奶奶坟前的两株松柏依然青翠,冬青正青,数十年的风吹雨打,碑上的黑白照片有些模糊,依稀可以看出奶奶还是六七十岁的模样,面露微笑。待祭拜完,最后一张纸烧尽成灰,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没有风。
淋着毛毛雨,下过几级茶棵地,就到了爸爸坟前。再次重复烧纸焚香磕头祈祷,头年年一样的磕,但愿望却是年年不同,时过境迁只适合在平淡日子里挣扎的我们。下着雨的摆台有些潮湿,纸烧的会慢一些,也会更安全一些,拨开纸灰发现有一个烟盒为完全燃尽,堂哥说我爸就喜欢抽烟,得烧完呀,我让他再点一次火,他摇摇头,蹲下来脸几户贴着潮湿的地面,对着那些未完全燃尽的纸灰小心翼翼的吹着,就这样半个烟盒在堂哥的努力中终于燃尽了,雨也停了。我想,顺着那飘起的缕缕轻烟,爸爸应该收到了我们寄给他的东西,否则雨不会停就像老天一直哭。突然想起小时候不懂事,总觉得清明会有鬼魂出来游荡很害怕很害怕,大了才明白,那些他人眼里害怕的鬼魂,却是我们思念一生却再也见不到的亲人,也终于明白,我们穷其一生也在慢慢走向那个我们未来的家,只是不知道,停留在我三十八岁时的父亲,再见面时还能认识我吗?
下山的路依旧不好走,站在最底下一级的茶棵地理,看着山上越来越多的坟茔,还有茶棵地里忙碌的采茶人,心情总归是比上山时好转,毕竟有好些熟人在,奶奶和爸爸就不会那么孤单,可以东串串西串串,因为他们生前就是喜欢热闹的人儿啊。
回到家,妈妈还在地里,得准备中饭了。坐在门口把妈妈早上砍来的莴笋细细的削皮,我特别喜欢削莴笋皮,每每在菜市场买莴笋,摊主要削皮总被我拒绝。先用菜刀沿着根部轻轻的削开一点点,约莫一公分左右再轻轻的撕开,那种清脆的撕裂声让人着迷,有种浑沌生活被剥裂开来的痛快感,然后再用刀小心削去凸起的白茎,整个过程沉闷而又谨小慎微,像极了这摇摇晃晃的一生。四根莴笋削了很长时间,因为时不时有乡亲路过,总会笑着问我哪天回来的,回来待几天啊等等,尽管我常常是低着头在认真干活,她们都会把我喊的应应的,直到我停下手里的活笑着答完她们所有的问题。
其实小时候非常抗拒吃莴笋,因为这个季节日日不离莴笋,长大后也很少买来吃,近几年却发现那些小时候抗拒及忽视的东西此时却弥足珍贵,比如莴笋,比如乡情,比如时间…
返程的时候天又落起了小雨,清明的雨落在山头,落在田间,落在屋顶,落在心底,留下一生除不掉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