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祭
爷爷走了,外公走了
村头的柿子树还在
柿子已经熟透了,还没有人来摘
偷食的鸟儿也飞走了
树下只有一堆腐烂的秸秆
一个个无人认领的孩子
被吊在枝头
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
2018/10/3.
住上二十一楼的男人
每年六月,他都要搬一次新家
不往别处去,更上一层楼
这是房东定的规矩。巨大的楼房
占据一整块土地,没有谁到过楼顶
搬到哪里死去,就在哪里安葬
二十一年了,他终于住上二十一楼
眼中的远方更远,耳边的风声更急
兄弟姐妹们各有归宿,父辈们已移居中年
就像一次朝圣。或为触摸云朵
或为遇见死去的人。祖祖辈辈的时差
拉开了3×n的距离
每个人都有一扇门:一块墓碑
每个人都有一张床:一副棺材
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一种编号
“062019”*
“到”
2018/10/7.
注:*代指身份证号
荒草录
暮云叆叇,看不出明日阴晴
一座山冷下来,鸟兽忙于互道珍重
争执的事物开始败下阵来
野柿熟落,荒草渐渐动摇
晚开的花结出瘦弱的籽
对于来年破土的新牙
它已倾尽所有,并未可知
这使我又想起家中病重的外婆
和众多荒草一样,担心的不是野火
而是迟迟不来的春天
一阵风吹进柴房,风里仍带着苦味
2018/10/11.
死水录
你站在天桥下,一言不发
与旁边的垃圾桶相对呆滞
你将伞搁在一旁
看雨如何将一滩死水敲活
这让我想起寒山寺的木鱼
以及那远隔姑苏城的钟声
而此刻在你耳边响起的
是困在雨声中的笛鸣
它再也走不出天桥的阴影
直到夜色将整条道路蔓延
你开始自言自语:“那一滩死水不值得尊重!”
沉默良久又说:“却是它保留了土地最后的尊严……”
当路灯亮起,你等的人还未下车
你再一次陷入沉默
以便使周围的气氛尽可能和谐
2018/10/14.
重阳录
他们在稻田里一动不动
秋水的深浅决定了谷桩的高低
留在中央的稗子更加突出
收割的镰刀已懂得熟练地避让
所有的粮食同秋后的蚂蚱一起
被装进口袋,等待晴天与饥饿晾晒
稻草生平第一次被勒紧脖颈
侧身,拉扯,又再一次站立
一个接着一个,重生
并开始行走。在人间
成为没有土地的人
雨后的田野上,仅剩一群
拾荒的鸟
低头。不语。
2018/10/17.
白煤录
一个在梦里的学生被老师惊醒
老师问他煤炭是什么颜色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白色
在只有黑色和白色的矿洞里
白色代表了希望
是父亲出了洞口后能再一次看见的黎明
在只有白色和黑色的村子里
白色宣告了死亡
是溃不成军的墓地举起的一面面白旗
散落的纸钱一地,终究也会被煤水染黑
到现在我才懂得颠倒的深意
轨车从地心深处劫走的眼睛
一直深邃地看着这个世界
怎么堵,都堵不上
而现实的我们
是一个个被传送带丢弃的夹块
2018/10/18.
无风录
今夜无风,这不是个必然事件
从路口的一棵树到楼前的一盏灯
只有影子在动,风始终不能把影子吹散
从物理层面来讲,存在于我们之间的
——狭管效应过于明显
大风呼啸而过的日子,习惯了隔街相望
理解和误会同在,二者都必不可少
风惯于加厚寒冷,也疏于应对爱情
作为冬日的帮凶,常使万物针锋相对
我承认无风是违心的话语
一呼一吸之后
我懂得心外无物
皆因心中有你
2018/10/19.
头痛录
忙碌过后,我总易陷入惊慌
为此需在夜里写诗
那些支付流走的数字,无法转化成诗意
我痛,是从胃开始的
后来上了头
我痛啊,常常是自己找的
最痛的时候不是痛得不知痛处
而是知道痛处,却无药可医
比如想你
2018/10/20.
隐
百鸟隐于旧林的季节,不适于袒露病症
躲在被子里的人易遭流水忽视
秋山瑟缩着颈子
圆滑的事物频频尖锐起来
为了避开霜的锋芒
一条小溪转进了低处
炊烟以婀娜回应寒蝉的凄切
在枫红杏黄的秋野上
一阵风从你身体里吹来
隐约可闻五月石楠花开的味道
2018/10/24.
如果死亡只是一次转述
趴在白色病床上,想起当年卧雪的袁安
银针与白雪有同样使人僵硬的功效
如果死亡只是一次转述
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是:
挺直腰杆的诗人寂静而亡
这未必会掀起一阵风浪。
可诗歌的药坛里,能救人,亦能害人
讽喻常常如一股中药味侵袭
在千百次转述中,我的死亡
已成为一种自杀
到那时,躺在白色病床上的
会是我的替身。
2018/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