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到九月就爱国,恨不得拉拉闸叫日子快些,但真到国庆假期突然又舍不得了,这时间又得掰着瓣花。这时候我就要开心了,闲人就是能隔岸观火,闲人的时间多,像个土财主,大把大把花不完。所以我就这么搁窝里瘫着,颇有坐观云起云落的意味。
我总爱告诉别人我是个“作家”,然后就有一双肃然起敬的眼睛望着我并询问我的大作。我最开心的就是故作高深地眼望远方,然后深吸一口,举手呈指点江山状,待问着好奇心饱和我便告诉他:“我是坐家,待业在家坐着的那种”。不过最近这种玩笑好像又是错了,我哪里是坐在家里,分明除了躺就是趴,俨然是重症病人般。
屋子其实是随人姓的,爹是哪般样子这孩子就是哪般。人瘫着,屋子也就索性不管了,你便会发觉这屋里的东西一天天得变多。一会瞅瞅这个物件,一会瞧瞧那个,时常我便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我还有这么个宝贝。我有个朋友,叫王日成(真是个可爱的名字),他就常常劝我东西该扔便要扔,王日成是了解我的,我打小就有点恋物情节。我总觉得这物件们没准也生得感情啊,你别看它们一动不动,这说明它们还不如个植物。植物好歹都是能生长的,虽然大部分终生挪不了地方,可再看物件呢,就那么干巴巴的定着。我想我要是个物件一定很难过,哪怕是躺也受不住,只得那样长长久久地躺着,更叫人难过的是伤心了连哭都不成。所以你看,物件生来如此倒霉,还要再受一次任人抛弃之苦,实在造孽。
人应该是有点什么能量要慢慢散在世界的,这是需要用掉时间的。你瞧见姑娘好看,自然动了邪心,而后就会假作正经,使出浑身解数去装作令自己作呕的“情郎”,姑娘要是一时糊涂没准就跟了你。自然,你是要得意洋洋,可在之后的年月里头,你的能量要随时光散在这姑娘身上,人家姑娘也要在你身上散去能量,我们最清晰的时间烙印一定就是这些慢慢散在周遭的能量里。你给人家一些能量、一些好,人家也要还你一些,我们就是在这样的付出里消磨着日子,把时间用掉。我想这是同样的,我们的能量应该也要散在那些物件上。我有床从小学睡到现在的被子,它从冬被瘦成一床夏被,从精神饱满,到现在已是颜色不再,并裂开一大道口子。我是长大了,它却老了,我不知道它有没有在我成长中给我输送过什么,但我知道我一定有些东西散给它了,我把许多时光就留在那里了,所以叫我如何忍心把它扔掉,上面有我太多散去的能量,有我用掉的太多时间。
我还有个朋友,是同楼邻居,诨名号作“喜庆”(也是个可爱的名字),喜庆年少有为,今年才21岁,然而她却吐糟我着装幼稚。须知道,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年的人评判幼稚,有时兴许是夸赞我年轻的意思,想来就心情顺畅,自然这也说明我平日的部分喜好。我桌上就有个应景的杯子,高中时期买牙膏送的,当时是多款Snoopy图案可供挑选,我便在其中拿了个颜色最多、最乱的。这杯子没我的被子和我同处的时间长,然而算下来也要有小十年了。我想它不会言语,但没准是能听得我说的话了,我那么多自己独处时说的污言秽语,那么多唱的歪歌都叫它听去了。杯子动不得,那应该就在那听,听完了就想,一直想,想了那么多该是比我自己还要明白我是个什么。有意思的是前阵子在成都买牙膏又送了个杯子,这把我乐坏了,以前它没同类,光是俩眼一瞪一直瞅着我,我现在找了个一个路子来的同类给它作伴,怕是它得惊奇了,再不用光看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它们间是否有语言能交流。
不过有件事很可惜,年初来北京的时候杯子被我把把摔掉了。多可惜啊,我摔掉了我曾散去的能量,我也摔掉了一些属于我的时间的见证。所以每次我扔东西都有些许感叹,物件在我生命里只占着一小块还好,要是陪我日子久了,我就觉得好像把身上一些不可名状的什么给扔掉了。我妈总说人要多照相,要记得以前的时间、以前的模样。我长得不算好看,有时候瞧见自己的模样可能还给自己添堵,所以记得模样就罢了。但曾经的时间其实都留着,跟你一起用掉时间的人,他们就留着,更多的那些物件,留的兴许还多。
我年初来北京暂住过另一个朋友李寻武(同样是个可爱的名字)家中,我初来乍到从物流小哥那搬来我邮寄的箱子,箱子里全是被褥细软和衣物。谁能说那箱里的东西只是花钱换来的,里面多少东西是我用掉了时间留存下来的,它们已经满是我的味道,再也洗不去了。要不嫌恶心,上面还有我洗不去的汗,可能还有眼泪,有可能还有其他什么洗不去的液体。我爱它们,我在时间里散去太多能量被它们承接,你把时间在一个人身上用掉,用得越久那人就越可爱,物件是同样的。
但终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有些东西是要扔掉的。我现在就找不到我儿时的玩具了,我想那些应该都不是我扔掉的,哪个孩子最心爱的不是那些玩具呢。我甚至还能清晰地记住我部分玩具,他们大多残缺不全,男孩总是后来才学会疼惜东西和人嘛。我记得我的“千军万马”的头头是山德士上校他老爷子的玩偶,不过不是因为嘴馋肯德基,毕竟领导人总是要岁数大的方能稳坐中军么。还总有个超能勇士里的“老鼠”,他一只胳膊不知什么时候“负伤”丢掉了,我蛮喜欢它,独臂大侠杨过似的,我儿时被人叫过一阵子“苏耗子”,所以我一直对老鼠有感情。还有些什么飞机大炮的,我当时就觉得它们怎么能是工具,你看铁胆火车侠不就是个“人”嘛,所以那些飞机大炮的都要当做独立个体,都是有思想的、“活着的”。不过我记不得总扮反派的是哪几个玩具了,一般故事情节里反派Boss都是什么洪荒宇宙的都不够练手的,自然在我的设定里这反派总共就两三个人,现在想来实在是苦了那三两个我记不得的反派了,天天被几十人围攻太辛苦。后来我就忘记那些玩具都去哪了,或是被怎样扔掉了,总好像记忆到哪个地方就戛然而止,像关于这些的演奏会突然叫人拉了闸,再鼓瑟琴鸣的时候那些玩具就不见踪影了。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些用掉的时间被扔掉了一样。你明明记得,可再没有什么能证明你说出的时间是曾属于你。我想那些留着旧物不让子女扔掉的老头老太太是一样的,哪敢扔啊,年纪大了本就脑袋不灵,把东西扔掉了,有些时间怕就再记不得。除了恪守极简信念生活的屋子外都是要用物件填满的,生命又由时间填满,时间可不就留在个个物件上。人上了年纪定是更珍惜曾有过的时光,到老人估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那就只剩下为思考这个问题用掉的一生时间了,那些时间随被散掉的能量组成不同的形状,成了不同的物件,所以老头老太太最恨人家扔他东西。活到那把年纪,扔个什么都是丢了好些年的时光,可不是败家么。
我现在瘫在沙发上,我在这沙发上是要用掉很多时间的,我也一定散了些能量在上头,房子是租的沙发搬不走,这是个遗憾。所以大件家具被转手也是有意思的,那上边有别人的时间,别人是什么性子,在他用掉的时间里都留在那些东西上,再好不过的证明了。我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东西会承载我散掉的能量,他们会留下我多少的光阴,同样我也不知道我能留下多少物件,有多少终究还是得扔掉。话题沾了时间就叫人笨嘴拙舌,何况这么多时间。
我这个国庆过得糟糕,心情也差劲,这些一定会被什么物件记住,我要是留着它以后应该就能找到这个“十一”。我不知道王日成过得如何,他不留物件,那就剩人了,他的能量和时间要用在一个王姓女子身上多一些,我下次去西安是要问问他们用掉的这个“十一”的过得如何。自然,去西安我会劝另一个我用掉很多时间的王姓女子少扔东西,东西都是个宝贝啊。
姓王的真多。
2016.10.04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