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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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峨是在厕所晕倒的。被兄弟们五马分尸地抬到诊所,七手八脚地摆在桌子上。诊所的老中医立马绾起袖子拿出了绝活,掐人中。

一掐果然凑效,赵大峨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老中医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但没事并不代表不用吃药。说完开了一瓶葡萄糖,放言输掉液体就可以走。看医生的人,似乎还没有不吃药的,仿佛不吃药医生和病人心里都不踏实。这或许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默契。

老中医显然对于西医就不那么在行了,在赵大峨手臂上摩挲了半天,出了一身汗,始终找不到满意的部位扎针。但医生也绝不简单,光从那堪比书法家的处方就看得出来。老中医最后发扬了冒险精神,朝着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血管刺了进去…

赵大峨眼前一黑,哎哟一声晕了过去。

诊所的老中医再也淡定不下来了,慌忙说道,快打120。

救护车的叫声欢快而来,欢快而去,赵大峨被送到了镇上中心医院。

实际还在路上,赵大峨就醒了过来。第一次坐救护车,躺在比床垫还要酥软的担架上,呼吸着比老峨山早晨的空气还要清新的氧气。车子又快又稳,医生不断地投来关切的目光,两个姿态优雅的护士伺在两侧,简直就跟丫鬟一般。而自己,不正是电视里演的老爷么。赵大峨这样想着,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听见医院的电话嘟嘟地响个不停,他看见洁白的天花板在晃动,担架在医院的走廊里移动得飞快 ,轮子咕噜噜地响个不停,就像是个闹肚子的人在着急着寻厕所。

一个护士,两个护士,三个护士,一群护士,从两旁疯狂地往后倒退着。她们神情紧张,脚步凌乱,不停地接着电话。一看就知道,她们正在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抢救。他看见一屋子专家模样的人,神情严肃,手势谙练,嘴巴絮叨着。赵大峨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那神情,貌似在探讨病情。

车子推进了急诊室,里面坐着三个医生。赵大峨坐了起来,一个护士惊喜般地叫道,看,他醒了。医生头也没有抬说,看见了。两手在纸上沙沙一阵乱抖,开出了一大堆化验项目。

化验结果还没有到赵大峨手里的时候,赵大峨已经交代到了派出所的手里。一个秃了头顶的老警员把他拷在椅子腿上,一只脚蹬在凳面上,吸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看着自己的方头皮鞋说,知不知道为什么进来?

赵大峨劳教三年。

在这六年时间里,赵大峨除坐牢和吸毒之外,便是打工。从一个镇到另一个镇,一个村没有立锥之地之后,再到另一个村,一个工业区的工厂干遍了,再到另一个工业区干一遍。

六年,可以做很多事情,有很多人事可以改头换面。然而对于另一些人,它只不过是浑浑噩噩的一刹那。六年前,都还通着书信,用草纸柳儿写着情书,收到情书的姑娘想要看情书,还得花上些绣花的功夫把揉成阄儿的柳儿打开。六年前,都还时兴明信片送笔记本。六年后,大多数人书信的格式都不记得了,笔记本也不再是本子。没有人再愚蠢地把心事锁进笔记本里,也没有人像江洋大盗一样去撬人笔记本。

“有人总认为是社会改变了一切,也有人自以为是自己改变了自己,时间会笑话这一切。” 抽风小子说。这是他说过的最文艺的一句话。

“你设想一下,你脚下的土地,往前某一个时间,或许有无数车辆过往,或许有过成千上万人的战斗发生,或许有很多飞禽走兽出没过,或许出现过宫殿,或许曾经是一条河流,如果让这一切都重叠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之所以没有重叠,之所以有着秩序,那是因为时间掌控着这一切。所有的矛盾,都是因为时间的重叠所造成的,世间再也没有比时间更难操纵的东西。”他说。

已经是晚上十点,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宛若石头森林的大街小巷里,汹涌着五颜六色的工作服,这要是在峨山村,这时不睡觉瞎遛达,除了贼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做。

在这里,对于打工族来说,一天的生活才刚开始。这里的人都得学着,习惯夜晚的生活。白天那是工作,算不得生活。所以,峨山村的农民的生活是有限的,电视就是他们的生活,而有电视机没有电视就是他们生活的不幸。他们种自家的山地水田在汉语字典里也算不得是工作。所以有人说农民几乎是一无所有的。

赵大峨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工作服,工厂的伙食已让他觉得胃成了个垃圾袋,里面装的尽是些永远也谈不完话题的萝卜白菜,和匪夷所思的油料,肉是猪肉,红的蓝的黑的五颜六色,毛茸茸,连毛带瓤。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从未听说卫生出过问题。

而赵大峨进厂唯一所关心的就是伙食。哪里伙食油多就上哪里,哪里食堂烧的饭香上哪里。最好食堂里有老乡,老乡好啊,老乡的勺子长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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