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岭坡只是阴坡的一个大坡,在山河相间的地形上,阴坡和阳坡也不是文言中那样文绉绉的提法:“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在老家,早晨太阳升起照耀的那一面为阳坡,下午的则为阴坡。比较幸运,我是两坡都曾住过的人。
相比与阳坡,老岭坡更多的是沉寂和落寞。许是地势高的缘由,几十年来也就只有我们和刘姓两户人家,也许正是因为少有人的搅扰,连灌木丛都生长的极其浓密。
记忆中老岭坡的土坯房屋有四间,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和两间卧室,都是泥坯和着麦秸秆堆起来的。房屋右侧则是郁郁的竹林,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每至春来,层层包裹的小竹笋就会拔地而出,一场春雨过后,更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出老高。我常常会问母亲:“为什麽我们不扳身边伸手可得的家竹笋,而要跑大老远去扳那些又细又小的野竹笋呢?”母亲总是回答我说家竹笋的味道不好吃,而我总会怀疑,母亲之所以会这麽回答是害怕那些幼笋还未展“凌云志”就惨遭我的“毒手”,因此实际上很多笋都未曾逃过我的“魔爪”。生生一口咬下去,嚼两下,发现真的又苦又涩,就会想也不想抛出好远。
作为一个贪吃又调皮的孩子,没有瓜果哄住怎麽行?所以母亲在老岭坡的房前屋后都种了果树。“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这样的诗句描写放在老岭坡也不为过,成片的桃花在春风中争奇斗艳,谁也不肯让出半分。紫红的桑椹压低了树枝,熟透的桑汁如同口水滴流一般也不觉得害羞。房屋的左侧是一棵粗壮而又褶皱丛生的山楂树,秋天刚过,一颗颗山楂便在枝头“秋意闹”,疏疏密密,摇摇欲坠。
割麦时节,也是杏黄梅熟的时刻,贪吃的孩子总会吃到最后被酸得倒牙。老岭坡有一棵杏树是长在坟茔之上的,尽管如此,也未能阻挡住孩子们吃的脚步,三下两下,“欻欻”上树,坐在枝桠上,一边摇着枝干让杏子散落在地,分给树下的小伙伴,一边摘过一个麦黄杏顺口送进嘴里,脚丫子也在半空交叠来回摇晃,好不惬意!
七岁之前的我还未入学,因而可以随意跟着母亲满山野撒欢。母亲在房后的土地里圈出了一块儿菜园子,种上各式各样的蔬菜,隔天给它们浇水施肥,我则会跑前跑后做一个小跟屁虫。
依然记得那个初夏,知了还在头顶聒噪,正午将至,我扛着锄头一蹦一跳朝家走,不想一转弯迎面撞上一条青蛇正昂着首朝我吐着信子,还有一双骇人的眼,那个时刻我被吓得傻傻愣了几秒,回过神后“哇”地一声大哭,然后拔腿就往回跑,一边抽泣一边喊妈。虽说我未被蛇咬,从那以后也是“十年怕草绳”了,更不要提遇到真真正正的蛇。
七岁后,我搬到阳坡,又过了两三年,刘家也搬到了阳坡,整个老岭坡上只剩下两座空空的土坯房和四下庄稼和莠草混合的林草。孩子的世界总是天马行空、荒诞不经的,我常常在想老岭坡的坡顶上会不会住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瓜熟蒂落之时他会不会吃掉我所有爱吃的水果,但有了那次被吓的经历以后,我再也不敢一个人在老岭坡上下晃悠,去扳竹笋、摘杏子、打山楂……
如今多年无人踏足,老岭坡也已几乎成为荒山了,青蒿和毛芽草长满了整条路,两家的土房被扒的也只剩下跟脚,整个老岭坡似乎都被埋在了林木之中。但是我依然没有忘记,那个每天跟着母亲转来转去的小姑娘,那棵从来没有结过果子的苹果树,那株压弯了的桑树,还有那片片成海的桃林……
“山是眼波横,水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不管是熙熙攘攘的阳坡,还是沉寂无声的老岭坡,都曾在我的成长中雕刻印记。而今跨过山和大海,走过人山人海,历经平湖秋月,踏过莽莽榛榛,几番来回过后才知晓:原来此心安处,仍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