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谷雨前后槐花开放时节,老杨差不多就该来了。老杨的老家是浙江的,职业是蜂农。因为陪妻子打过两次他的蜂蜜,我对老杨有所了解。
老杨的“家”在南三环边上的杂树丛边,也就是帐篷一顶,逐花而居而又居无定所。我仔细看了,帐篷里仅有行军床两张,液化气灶、餐具各一套,其它所有的坛坛罐罐都是养峰用具。老杨两口子跟蜜蜂一样,永远忙着。我两次见他们,他们都手脚不停。老杨戴着沙罩在帐篷外伺候着他的蜜蜂,面前高高低低摆着百多只蜂箱,如微缩的长城。那些蜜蜂密如雨点儿,嗡嗡嘤嘤似乎在跟老杨聊天。老杨妻子坐在帐篷里,用耳勺一样小的工具从蜂房里挖蜂王浆。那蜂房密如筛眼,有成千上万孔,我看着都犯晕,不知老杨媳妇什么时候能挖完。况且,挖完了还要再生。
老杨在我们家乡采的是槐花蜜。在这以前他们在江、浙沿途还采过油菜花、紫云英蜜等等。下一站你们到那?我问。老杨说,山东,采枣花蜜。再下一站呢?河北。老杨笑笑接着说:总之,我们是逐花而走。哪里有花到哪里去,最远要跑到黑龙江、内蒙。
够浪漫的呀!边工作边旅游。我妻子说。一点都不浪漫,老杨妻子接:有十几万只蜂缠着,哪里都去不成,我们是远走近行人,沿途的城市对我们来说永远只是个符号。原以为,放蜂人逐花草而居,是甜蜜的事业。没想到这般清苦。我说。是清苦,老杨说:以后还有没有人愿意做都是个问题。
为什么每年只买老杨的蜂蜜呢?还是来的路上我问妻子。妻子说:你看不出来吗,老杨两口子都朴实厚道。我说:放蜂人都差不多吧?妻子说也许,只不过,往年我都买他们家的,比买生人的放心。
在我们等着装蜜的空档里,老杨给我们介绍说蜜蜂群体中有蜂王、工蜂和雄蜂三种类型的蜜蜂,群体中有一只蜂后(有些例外情形有两只蜂后)。他的蜂群有五万到十五万工蜂,五百到一千五百只雄蜂。工蜂负责所有筑巢和贮存食物的工作,就是干活的命。大部分蜜蜂采多种花的花粉,不过,有些蜂只采某些科的花的花粉,有的只采某种颜色花的花粉。工蜂的采蜜半径是五六公里,每天要飞几十公里。老了的,遇到急风骤雨的,有些就再也飞不回来了。说着说着老杨苦笑了一下:我们这些放蜂人也是工蜂呀,一年要在外地十个月,也有死在外边的。
听着老杨的话,我们有些伤感。原以为蜜蜂每日逐花而去,日子也是幸福甜蜜的,谁知有时还如此残酷。这时候我看到那些蜂在蜂箱孔上进进出出,因为想把花粉早一会卸下,常常挤成一个个疙瘩。那些飞出蜂箱的蜜蜂在帐篷周边嗡嗡嘤嘤一会儿,就如带响的雪片儿没了踪影。
和老杨的帐篷毗邻并排每隔三五十步,还有四五顶帐篷。不用说那些帐篷的主人也是放蜂的。你们互相来往吗?我问。老杨说,极少,各家的活都忙不完,晚上黑灯瞎火的串门也不方便。这时我才想起,帐篷都是临时的,支在漫山野湖里,根本没有电。顺着帐篷向后看是杂树丛,杂树丛后边是山坡,山坡上长着郁郁葱葱的松柏。这种地方有些吓人,我想。晚上,老杨两口子有点什么事叫人怕都没有人应。
回家路上妻子说,任何甜怕都要跟苦相伴,放蜂的尤甚。我说当然。这里的苦不仅是生活上的含辛茹苦,怕还有寂寞,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甚至远离现代文明,等等。想想老杨说的十年八年后养峰这个行当怕没有人干,我竟有些揪心。因为有科学家说,没有放蜂人就没有蜜蜂,没有蜜蜂农作务就没有授粉,没有授粉庄稼就会绝收。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这些逐花而居的人以自己的苦为人酿造甜,这样的事业竟苦得无人接班。提着装满蜂蜜沉甸甸的塑料桶,我们两口子竟一路无语……